舒朗不理,還哭她的。米克的12個女網友趁機從暗中跳了出來,在她眼前晃來晃去,那個戴棒球帽的跟蹤者也來了,就跟在他們的床前,把她嚇了一跳,舒朗尖叫著跳下床,往另一個房間裏跑,結果一頭撞在了壁櫥門上,疼得她眼晃金星,有人從背後攔腰抱住她,她才手腳癱軟下來。他把她抱起來,發現她最近瘦得厲害,抱在手裏輕飄飄的就像一個沒有質感的空殼。也許這樣下去對兩個人來說都是一種折磨,與其這樣不如放了她吧,早點結束眼前這一切,雙方都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上去,她找回她的丈夫,我也重新取得妻子的信任,這樣兩邊都擺平了,誰也不欠誰的了。

莊雨和想起過去平靜生活的種種好處來,不必一天到晚豎起耳朵來聽著屯話鈴好搶先去接,生怕老婆發現老有女的找他事情敗露。也不必成天提心吊膽擔心有人利用此事大做文章。他靠在床頭上清醒地抽著煙,他把近來的事情前前後後仔仔細細地想了一遍,他從來也沒像現在這樣清醒過,他看到自己正站在一處危險的懸崖邊上,幸虧及時認清自己現在的處境,若是再晚一步就來不及了。

身旁的女人已沉沉睡去,燈光濃重的陰影落到她臉上,使她的臉看上去好像跟平時有些不一樣,有一種莊嚴而又殘酷的美,莊雨和從沒發現舒朗臉上競有這樣一種特質,剛才想好的事忽然之間又有些猶豫,他想她一定受不了那樣重的打擊,還是不要那麼快就跟她說分手的事吧。

那天晚上十點鍾,他們開車回城,在一家常去的餐館裏吃了點東西,兩個人都沒什麼胃口,桌上的菜幾乎原封未動。看到桌子對麵莊雨和一副急著趕回家去跟老婆報到的樣子,舒朗感到非常失望,她懶洋洋地用筷子在一上來就已經涼了的飯菜上戳戳點點,撇著嘴對莊雨和說:

“你快走吧,免得讓人等急了。回頭再不放心的話尋了來,大家麵子上都不好看。”

莊雨和見她氣不順,沒接茬。

“你不走我走。”

舒朗“啪”地放下筷子拎起椅背上掛著的手袋就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從玻璃的反射中她看到一張冷漠無血的臉。

她並不指望他能站起身來追她——什麼也不指望。

第三節 植物背後的女人

舒朗突然闖入潘雪晴的住所的時候潘雪晴正在給她那幾盆巨大的陰影濃重的植物澆水,不知怎麼忘記鎖門或者是有意在等人,舒朗敲了敲沒有人應就直接推門進去了。

門廊裏有一道屏風式的木質隔斷,上麵放著些奇形怪狀的小擺設,其中有一根向上豎起的根雕像極了男性勃起時的陰莖。燈光把那根東西的影子拉得極長,顯得十分誇張。

潘雪晴是一個謎一樣的女人,從沒見她有過男友,“一個人過也挺好”,她把短發向後一擄,微迷著眼睛衝著舒朗很平和地一笑,然後繼續澆花。

舒朗說:“怎麼半夜澆花?”

“想起來了,就弄一下。”

她語調淡然地回答。

舒朗原本是帶著心事來的,她很想把她跟莊雨和之間的事跟潘雪晴說說,可被潘雪晴用冷水那麼一澆,倒又說不出話來了。她在那棵長滿碩大葉片的粗壯植物的對麵坐下,淡黑色的影子像塊濕抹布一般貼到她額頭上來,她像被籠罩在某種咒語裏的一個很特別的女人,她動的時候那些浮動不安的陰影就跟隨她一起動,好像那些舞台上的追燈,追燈是把光亮的一麵對人,而影子是把暗的一麵不偏不倚套在人頭上,走哪兒跟哪兒。

水滴沒完沒了瀝瀝拉拉從潘雪晴那隻孔洞極小的噴壺裏淋出來,珠子般地一顆顆地凝在那些闊葉的表麵,固體一般。舒朗坐在一張小馬紮上,視線正好和某些樹葉平齊,她忽然改變了想法,以為她大老遠地跑來是專門來看這些葉子的,生活總是使她放棄初衷,走著走著就偏離了原先的軌道,或者背道而馳走上了完全相反的路。

兩個女人相對而坐,也沒什麼說的,該說的話在白天全都說了,她倆在辦公室裏臉對臉,再熟悉不過了。

“睡吧?”

“睡。’!

“你先去洗洗。”

“你先。”

兩個人忙活了一陣子,就在潘雪晴那張布置得頗為講究的大床上躺下。那床軟得使人感到好像陷進了沙子裏,一個人翻身的時候另一個人就如同被推到了浪尖上,好一陣子波動之後才能平息下來。舒朗在這張床上產生了一些奇異的感覺,她想這麼軟的床不是專為男人準備的?

夜裏,舒朗感覺自己睡得很沉可另一半已起身離去,舒朗分不清那個躡手躡腳離去的身影到底是潘雪晴還是她自己。她走得非常小心,好像生怕驚動什麼,她的上身輕輕抬起,直僵僵的完全不是平常人的正常狀態,她走路的樣子也很僵硬,膝蓋骨彎著,腳尖著地。舒朗翻了個身想把那個模模糊糊夢境趕走,而那些畫麵卻愈放愈大,簡直像用失真的放大機拍攝的電影,忽然是一個眼睛的局部,忽然又是一雙沒人穿的空蕩蕩的鞋子。

在門廊隔板和那棵巨大的植物後麵,隱藏著一個人。

他是一個男人。

他們壓低嗓門說著話,嚓嚓嚓,嘰嘰嘰,舒朗坐起來側耳細聽,那聲音又聽不到了。

過了一會兒,那聲音又響起來,舒朗疑心那是隔壁房間電視的聲音,但細聽又不是,嚓嚓嚓,嘰嘰嘰,還是一男一女說話的聲音。舒朗竭力克製住不讓自己分心,她不應該偷聽他人的談話,可她又實在太想聽聽他們到底在談什麼,這個男人到底是誰?他們見過麵嗎?肯定見過。潘雪晴認識的朋友,舒朗沒有不認識的。舒朗用耳朵極力辨認那人的聲音,聲音很小像是耳語,嚓嚓嚓,嘰嘰嘰,好像是某種動物被關在一個籠子裏東碰西撞的聲音,它好像要衝出去,它用頭用力地頂,用身體使勁地撞,它們的動作凶猛無比,發出的動靜一下比一下更響。可過了一會兒舒朗又覺得那隻籠子裏的動物並不想衝出去,它發出聲響、弄出動靜,卻並不想幹什麼,它好像是在遊戲,完全沒有目的。

舒朗探過身去試圖看個究竟,門廊裏很黑,那棵植物的白瓷盆反射著一綹縱向的光亮,其餘一切都融在黑暗裏,黑暗像海綿吸水一樣把夜吸收過來,吸進這套房子裏,夜的濃度越來越高,什麼也看不見了,人已經走了吧,怎麼沒聽到有人下樓的聲音,也許根本就沒人,潘雪晴不過是去上了趟廁所現在她已經回來了就睡在自己的身邊,瞧,她打著微酣睡得多香啊。’舒朗卻睡不著,莊雨和的影子在她腦子裏纏來纏去,把她都快逼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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