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又把頭埋到紙堆裏去。
舒朗覺得潘雪晴最近的反常情緒似乎跟自己有關,但到底有什麼關係她似乎一時半會兒還想不明白。舒朗近來被阿鳥的指揮棒指揮得團團轉,記者會啦,請朋友吃飯啦,這種活動幾乎天天都有,《預約幸福》那本書還沒出來,媒體上已把它炒得沸沸揚揚,已到了即將爆炸的極限。
阿鳥已經連續三天三夜沒睡了,眼睛熬得紅紅的像兩隻帶血的燈泡。
人們在舒朗麵前走來走去,人人臉上一臉詭秘。
舒朗坐在一個麥克風前介紹自己的作品,她說話的語氣很平和,臉上似乎還帶有一絲笑容,但心裏卻慌亂不安,她越來越感到整個事情的不對頭。不說別的,真米克和假米克的關係就很難處理,米克現在還沒跟她離婚,要是有一天米克真的回來了怎麼辦?照片上到處都是假米克的臉,臉上貼滿謊言。
舒朗感覺自己好像在念報紙,念的都是與己無關的事。書中寫到的那些旅行,那些神秘的小島一次次地出現在她的作品裏,其實那些地方在地球上是根本不存在的。
但是很多人都信以為真,甚至連旅遊公司的人都來找過舒朗,要她和他們一起合作開發新的旅遊線路,來和舒朗聯絡的人甚至答應可以先給一筆錢。事情弄到這種假戲真做的程度,舒朗後腦勺直冒涼氣。
阿鳥發言的時候精神異常亢奮,他說起話來嘟嘟嘟像打機關槍,他實在太能說了,他說話好像不過大腦似的。
舒朗不敢看他那兩隻血紅的、仿佛冒火似的眼睛,他眼睛裏有一股動物般嗜血的光,好像要把什麼東西活生生地吞下去。他講呀講呀口幹舌燥聲音嘶啞最後簡直可以說是聲嘶力竭,人們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他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還以為這人就這樣,可是,漸漸地,麥克風發出的巨大的噪音以超大的頻率刺激著人們的耳膜,人們的耳膜像海綿一般被擠出了水,痛得失去聽力和知覺。
舒朗不知道這種噪音是來自內部的還是外部的,後來她聽到“砰”的一聲巨響,麥克風的噪音漸漸平息下去。
會場上的人蜂擁著往一個地方湧,一圈一圈又一圈,圍了個水泄不通。
阿鳥是因心髒病突發被送進病院的,在此之前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有心髒病,他一向認為自己身體很好,因為他從不感冒發燒咳嗽甚至連腳氣都沒得過。舒朗見到他的時候他虛弱地躺在床上,小腦袋安安靜靜地埋在白被子堆裏,這一回他的嘴是真真正正閉上了,閉成一條線。
“你好,阿鳥。”
舒朗語調平和地說。
阿鳥掙紮著坐起來不放心地問:
“那本書的事怎麼樣啦?”
“書的事你先別管,先好好養病吧。”
阿鳥說:“我不管誰管?我在這兒呆著真跟坐牢一樣啊。”
舒朗拉了把椅子在阿鳥床前坐下,看到別的病床也有人看望,還帶了很多水果之類的東西,便問阿鳥想吃什麼,她可以幫他去買。聽了這話,阿鳥白了她一眼,說,“我怎麼吃得下啊!”
他的眼睛裏依舊布滿血絲,他說他現在吃不下睡不著日日夜夜操著心,他說醫院這種環境對他的身體沒好處,他說他想出院,外麵還有好多好多的事要幹。他激動地一會兒躺下一會兒起來,看著他這麼鬧騰舒朗百爪撓心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最後她隻好撇下阿鳥不言不語地走了,走出離病房很遠的地方,她仍聽到有個嗓音跟在她腦後聲嘶力竭地在那兒喊:
“讓我出去!”
第四節 結局還很熱鬧
那本書還真被阿鳥炒作起來。
封麵上那半個人臉分不出男女,另一半隱在一塊玻璃的後麵,玻璃上反射著這座城市的倒影——幾座高大偉岸的建築物顯出冷漠的表情。
天色漸漸黑下來了,舒朗沒有開燈,她站在窗口,看街上急匆匆的行人。周兵還沒有回來,他說過要回來吃晚飯的。以前和米克在一起的時候,米克回不回來吃飯舒朗並不在乎,有時甚至巴不得他在外麵吃,自己好省點事。
而對於周兵她很在乎,她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在外頭忙些什麼,大概忙掙錢吧。周兵手頭比較寬裕,說明他的工作一定是比較來錢的,不可能靠死工資過日子。舒朗隱隱約約打聽到,周兵在一家外資企業做業務,成天跑跑顛顛忙得很。
有一次舒朗問周兵:
“你為什麼要扮演我文章中的米克?”
周兵回答得很幹脆:
“我隻是想做一些冒險的事。”
現在所有人都把他當成米克了,很多人買了那本書,就把書中照片上的人當成真的,以前他們看過舒朗那麼多文章,這回終於見到真人了,他們爭相購買那本書,為的是先睹為快。他們不管是真是假,白紙黑字的事情他們全都相信,周兵一時間居然也成為報紙娛樂版的紅人,談起話來口若懸河,照片也英俊逼人,像個真正的明星似的。
這些日子,周兵成了個比舒朗還忙的大忙人,他穿著講究,衣帽得體,一舉一動都恰到好處,看得出來,他在外麵很有人緣,是個頗受歡迎的大紅人。
他出門的時間越來越早,回來的時間則越來越晚,舒朗很為他擔心。
這是一個人人心態都很浮躁的時代,很多人不安於現狀,想要超越自己,幹出一番與眾不同的事業來。阿鳥、周兵都屬於這類人。舒朗一直以為周兵是真心愛她,直到現在她還不相信周兵他們一夥人是在利用她。她甚至還天真地以為,隻要米克同意跟她離婚,她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嫁給周兵,從此過一種浪漫而又現實的日子,不必守著過去那樁已死的婚姻,過沉悶無趣的日子。
滿街都在賣舒朗寫的那本遊記,舒朗卻躲在窗簾後麵看熱鬧。她想,人們不知道會不會想到有一個叫舒朗的女人。虛構了一套浪漫遊記,給小島起了許多美麗的名字,地球上卻從來沒有那些小島,也許有,但並不叫那些名字。那些舒朗夢裏到過的地方全是清一色的神秘,每次他們出去都能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舒朗把這些事物寫得活靈活現。使人有身臨其境的感覺。有人預言,在這座城市裏將掀起一場轟轟烈烈的旅遊熱潮,大家利用閑暇時間去尋找那些書中所描寫過的地方,那將是一場壯觀的超大型的捉迷藏遊戲,這時候,誰會想到這場遊戲的設計者正站在高層建築的一扇窗口,畫滿神秘符號的一塊古怪窗簾半掩著她的臉,她從高處朝下看,凝神盯了一會兒街市上的某一景象,然後輕輕一笑,合上窗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