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舊日情人
第一節 插曲:有外遇的女人
莊雨和的辦公室在那幢大廈的頂層,好幾年前舒朗曾經去過一次,那時他倆正熱戀著,並且熱戀正處於初級階段,還沒來得及進入實質性的領域,因此兩人的關係都有一個期待值,對未來的某一天(準確地說是對未來某一天的某一張床)充滿向往。再說,莊雨和是舒朗女友的老公,這個事實在事情的進展速度上起了一定的限製作用。
當時的舒朗覺得自己無法一邊跟女人做朋友一邊再跟女人的丈夫上床,這樣做太陰險了。
那一次去莊雨和的辦公室實際上是很有些轉折意義的,雖然當時他們並沒有真幹什麼,可話語的鋪墊已經到那兒了,話說到了就好辦了。兩個人對看一眼,彼此都能看得見對方心裏怎麼想。舒朗清楚地記得從那天起兩人的關係就開始走向隱秘的深淵,舒朗像變了個人似的有些不管不顧了。
有一陣子他們倆像發瘋了似的頻繁通電話,一會兒找不著就煩躁得受不了,心像要爆裂開來一樣,隨時隨地充滿危險。他們走路的時候想著對方,吃飯的時候想著對方,睡覺的時候還是想著對方,甚至和一個人做愛的時候都會想到另外一個人,他們無法控製自己,整個人像著了魔一樣,就是想跟對方見麵,見了麵又沒有什麼重要的事,說些不著邊際的瘋話,互相往對方心裏撓撓癢癢罷了。
舒朗記不清他們的關係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疏遠的了,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一定是在上床以後。
上床像一道藍色邊界線,把他倆戀愛的全過程分作上半場和下半場。
舒朗走在通往莊雨和辦公室的那條長得沒有盡頭的走廊上,兩邊的房門一扇一扇緊閉著,裏麵仿佛隱藏什麼秘密。舒朗越走越覺得緊張,她不知道這一趟去求莊雨和結果會怎樣。隻要他能答應幫這個忙,舒朗就一定能在雜誌社做下去。舒朗他們雜誌社的直接上司就歸莊雨和負責的那個部門管,也就是一個電話的事,就看莊雨和肯不肯幫她了。腳底下的地毯似乎非同尋常的柔軟,走著走著人都快要陷下去了。
舒朗後來發現不是地軟而是她腳軟。好容易走到莊雨和辦公室門口,舒朗已經腳軟得有些站不住了,為了穩定一下情緒,她隻好在他門口蹲下來,用膝蓋抵住砰砰狂跳的心髒。嗓子幹得厲害,像人抓了一把沙子塞進她嘴裏,硬逼著她咽下去,那些堅硬的沙粒拉得她嗓子眼兒直冒血。
這時候,門開了。
莊雨和大概是要去辦什麼事,無意間撞見了舒朗。
“你怎麼在這兒?”
他衣著得體,問出話來卻帶刺。
舒朗咽了一下唾沫,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莊雨和很不情願地把舒朗讓進他的辦公室,並且探出頭去左右看看有沒有人。舒朗對他的一舉一動都感到不舒服,但是沒辦法,既然是來求人家的就不能在乎人家的臉色。
“喝點什麼,茶?還是咖啡?”
他用這種語氣問她,顯然是待客的語氣,而不是在招呼關係親近的人。舒朗坐在茶幾對麵的長條沙發上,胸口堵得仿佛塞了一團棉花。他坐在他那大辦公桌後頭,背靠著窗。因為光線是從後麵射過來,使得他的臉色看起來有點暗,眼睛陷在兩團很深的陰影裏,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你怎麼不說話?”
他這樣問了一句,氣氛鬆弛了一些,但接下來的還是大段的沉默。他那冷漠的樣子使她疑惑起來,自己過去到底跟他有沒有那種關係?
“莊雨和,我有件事想求你,你能幫我嗎?”
“那要看是什麼事了。”
“這件事你肯定能辦到。”
“那可不一定。”他站到窗口麵朝外,愣了一會兒然後猛地朝她轉過身來,說:“舒朗,你是不是覺得我在這個位置上什麼事都能辦得到?”
舒朗“哼”地冷笑一聲,覺得這個人真是很無聊。她想,大不了她什麼都不要了也犯不著跟這種人在這兒費唾沫。她拿起自己的小包什麼話沒說徑自走了,房門在她背後敞開著,那人一直沒敢在她身後弄出任何響動,想必他心裏也不會太好受吧。
“你們的事其實我早就知道。”
鄒虹這句驚人的開場白嚇了舒朗一跳。
舒朗麵色慘白地站在門口,兩手抱著門不知道該不該讓鄒虹進來。
“怎麼,不讓我進門?”鄒虹問。
“是他讓你來的嗎?”
“他?你也不想想他會讓我到你這幾來嗎?”
舒朗閃開門,把她讓進來。
兩個女人又重新坐到一起,一時間感慨萬千。她倆雖然一直是敵手,彼此心裏卻清楚其實她倆骨子裏是很相象的。
“以前,你們全都誤會我了。”鄒虹不緊不慢地說,“特別是莊雨和,他一直是一個把自己看得過於重要的人,他總以為自己特別了不起,別人全都是配角就他是主角,其實,呸——,他不就是一個小官兒麼?他有什麼呀?他什麼都不是。”
“你們吵架了吧?”
“我現在都懶得跟他吵——沒功夫搭理他。”
“他說你派人跟蹤他……”
鄒虹突然停下來不說話,屋子裏出現死一般的沉寂,隨即爆發出歇斯底裏的大笑。
“我派人跟蹤他……他不派人跟蹤我就算謝天謝地了……”
接下來所有的情節都進入混亂狀態,鄒虹一再強調自己在外麵另有男友從來沒時間和精力盯著自己的老公。
“他愛幹什麼幹什麼,”她說,“你們的事其實我早知道,我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我早就不愛他了。”
開著的電視上正播放著一首新歌的,舒朗背對著電視,聽到電視裏傳來的歌詞老是愛呀不愛的,好像今天她們兩個女人坐下來談論的主題。鄒虹興致很高,她似乎是抱著一種局外人的態度來看待這場愛情遊戲的。毫無疑問,她是這場遊戲的大贏家,她是玩贏了之後現在來數錢的,你看她那興致勃勃的表情多像在炫耀她的勝利。
舒朗朝著眼前這個女人出神,喃喃自語似的說:
“你變了,變得比以前開朗了。”
“你也變了,我們都在變。”
她身上興高采烈的光芒收了一些,變得較為平實或者說真實一些了。她一條腿翹在另一條腿上,穩穩地坐在沙發上,是打算長談的架勢。電視屏幕上冷漠的金屬光澤如錫紙般一層層敷在她臉上,使她看上去像個百變女郎令人琢磨不定。
那一晚她倆把周圍的一切全都忘了,掉入一口回憶的深井,四周是黑漆漆的牆壁,隻有借助於對方眼裏的一點點光亮才能感覺到這個世界的存在。她們回憶起在學校的時候她們共同喜歡過的一個小夥子,為他爭風吃醋鬧別扭,現在想來真有點不值得。那時她們都是對方的假想敵,穿衣服要比,上課要比,談朋友還是要比,舒朗說鄒虹實際上就是另一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