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失去一切時的感覺

舒朗孤身一人穿梭於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尋找阿鳥與周兵的蹤跡。舒朗去過她和周兵曾經住過的地方,周兵早已搬得幹幹淨淨,連一個紙片都沒有留下。房主以為舒朗想要租房。很熱情地招呼她進去看看。

推開房門,滿室陽光。房間顯然已經被急於把房子租出去的房主打掃過了,沒有窗簾,沒有桌布,沒有床單,有人生活過的痕跡全都不見了,舒朗不相信自己曾經在這間屋予裏跟一個男的睡過覺,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這裏的一切陌生又奇怪,舒朗懷疑自己的大腦出了問題,她跟周兵到底有沒有那一段呢?

“小姐,你看這房子怎麼樣?如果中意的話價錢還可以再商量。”

叨叨嘮嘮的老太太,說著自認為符合邏輯的話。

舒朗怔怔的樣子,看了叫人害怕。老太太嘮叨的聲音漸漸小了下來,她想現在的年輕人怎麼一個比一個怪,好心問她這問她那,她倒好,悶聲不響裝啞巴。舒朗彎下腰在地上撿起一個被人廢棄的打火機,看了一下,裝進口袋,就從那套房子裏退了出來。

走在陽光刺眼的大街上,她真不知道該到什麼地方去。沿著林蔭道慢慢往前走,路旁的一幢老式住宅樓的一個陽台上站著一個吹口琴的小孩,他的眼睛烏黑油亮,吹的卻是一個憂傷的調子。口琴聲尖銳地刺入耳膜,站在樹陰下看那熱鬧的街市,宛若一張靜止不動的反轉片。

“你要幹嘛去?”

“你為什麼站在這裏?”

“你是誰?”

“你要找的那個人當真存在過嗎?”

耳邊嗡嗡地飄浮著這些奇怪的問題,舒朗左右看看,四周空無一人,是自己耳朵裏的回音嗎?舒朗加快腳步想把那些回音甩掉,跑過一段路她才明白,她想甩掉的正是她自己。

舒朗患了嚴重的失眠症,夜裏頭腦變得異常清醒,清醒得連十年前的事都能回憶得起來,睡不著覺,人就變得喜歡想東想西,睜著眼一直看著窗簾外麵的天空一點點地泛出青灰然後變成淡青,淡青又變白,這一過程得來漫長而又短暫,連續三天三夜了,舒朗一直大睜著眼睡意全無。她一邊安慰自己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一邊拚命地胡思亂想,一個個古怪念頭不聽指揮地往外冒。

她從床上坐起來,穿上拖鞋下地走走,她的走動帶起巨大的陰影跟在她身後,陰影歪歪斜斜,一會兒在左,一會兒在右,一會兒在上,一會兒在下,那盞可調的台燈把臥室裏照的沒有亮、全是影,那支插在細長條瓶子裏的不知是真是假的孔雀羽毛,在牆壁上投下了極其陰險的一筆,看到那種形狀的投影,不失眠的人也得失眠了。舒朗腦袋裏好像被人裝上了幾台不同轉速的馬達,日日夜夜轉個不停。她覺得自己想得很多,細想起來又什麼都沒想。

一會兒躺下一會兒起來,把床折騰得吱吱嘎嘎響。

舒朗從床上爬起來,在屋子裏茫然地轉著圈。她忽然很想給什麼人打個電話,但一看時間是淩晨三點,什麼人在這個時間還沒睡呢?她手拿電話怔怔地想了一會兒,又放下了。

她趴在窗戶上看外麵,外麵全是熄了燈的窗戶。樹影像浮在暗夜裏的一隻隻手,在她眼前搖來晃去,她伸手去抓,她知道她什麼也抓不著,可還是想試試。身子往窗外傾時,舒朗忽然覺得頭重腳輕,低頭一看下麵是黑得可怕的深淵,她想,這時候如果眼一閉那會怎麼樣呢?

舒朗眼前出現了墜落的幻覺。一個女人脫離她的身體墜樓而去,她在空中停留的時間比想象中的要長些,像一件兜滿了風的衣服。

隻要那麼輕輕地往下一躍,一切都了結了……

就這麼簡單……

舒朗睜開眼看見眼前的景象,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

她連忙轉身離開那個黑暗洞口的邊緣,以免被某種神秘力量吸過去,然後是墜落、墜落、墜落,最後抵達冰冷堅硬的水泥地麵,發出“噗”地一聲悶響。

第四節 沒有歲月可回頭

這一陣子舒朗一直忙於追賬和找工作這兩件事,別的事全都顧不上。有時她一邊吃飯一邊還在打電話。沒有退路,無處可逃,沒有人可以依靠,隻有拚命向前,隻有靠自己。

舒朗給以前所有認識她的朋友打電話,訴說她的不幸經曆。她自己沒有意識到她最近說話的腔調越來越像她以前采訪過的那些女人,傷心,失意,事事不順心。她說她必須得追回那筆數額不小的版稅,不管是真紀實假紀實,錢總是真的。另外她還懷疑“揭秘”那件事是周兵、阿鳥他們自己做的,為了多賺錢他們什麼都幹得出。

“不會吧……”電話另一端的舒朗目前惟一信得過的女友潘雪晴,“他們不會那麼卑鄙吧?”

從聽筒裏舒朗聽出對方也在一邊打電話一邊吃東西。

“舒朗,有時間我們見一麵,好好談談。”

“不行啊,我最近忙得團團轉,陀螺似的。”

“我真的有事要跟你談。”

“過一陣子吧,我最近沒時間,真的,那本書的版稅最近查得有些眉目了,我得先拿到錢再說。”

就這樣,潘雪晴一直想跟舒朗談的那件事無限期地拖下去。舒朗整日奔波在外,人瘦得厲害。她現在真羨慕那些不用上班呆在家裏的女人,她們自由自在,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聽聽音樂,看看CD碟,或者跟女友一起上街逛逛。現在自己卻像個空心人一樣沒著沒落的,人可以在一瞬間擁有一切,也可以在一瞬間失去一切,這個過程有時就像變魔術一樣快。

舒朗想起就在幾個星期以前,還是人人都捧著她,她是雜誌社公認的能人,連主編都不敢拿她怎麼樣,她主持的《有毒的婚姻》是《玻璃之城》的王牌欄目,她自己本人以“模範婚姻”的麵目出現在讀者麵前,她與米克的婚姻是許多人所羨慕的婚姻,並且他們那種生活方式還成了許多讀者爭相仿效的對象,寬鬆而又親密,浪漫而又穩定。他們四處旅行,走南闖北,到處探險,熱戀一般地相親相愛,而事實上呢,米克連個人影都不見,失蹤了那麼長時間。音訊全無。

舒朗自嘲地在日記本上寫道:

“舒朗,你這是自作自受。”

剛寫下這一行,就停了下來。

有風從窗子外吹進來,日記本很快自動翻過這一頁,穿越許多個具體而又瑣屑的舊子,停留在未來的某一天上。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