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快要過去的時候,舒朗又有了一個新男友小楊。

小楊的工作不算太忙,經常有時間陪著舒朗坐下來閑聊,因此成了舒朗家的常客。在小楊前麵還有一個不算太舊的男友小陳,他因到上海出差還沒回來,小楊就插空進入到舒朗的日子裏來。小陳是個有家的男人,舒朗跟他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說斷就可以斷掉的。而小楊看起來卻像是認真地談戀愛。他今年三十多歲,一個人無牽無掛地飄了這麼多年,大概有些倦了,不想再做什麼愛情遊戲,隻想踏下心來找個女人作伴,好好過日子。

他們第一次約會便是去看京劇。聽著台上拿腔拿調的道白舒朗心裏隻覺得很不舒服,句句唱腔似哭,哭得嗯嗯呀呀,而坐在身旁的小楊看得好高興。舒朗坐在那兒,卻無論如何與周圍的環境融不到一塊兒去,他們與她好似隔著一道門,她雖然跟他們坐在一起可她還是覺得自己在門外,遠遠地看著他們,熱鬧是他們的熱鬧,鑼鼓是他們的鑼鼓,舒朗隻覺得心亂,好像在替別人過著別人的日子。

後來他把她送到家,稀裏胡塗就上了床,兩個人似乎都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做愛之後略顯尷尬。小楊小聲對舒朗說:“舒朗,咱倆好吧,男女之事反正就那麼回事,找來找去到最後還不是一樣。”

舒朗記得小楊的前任小陳似乎也說過類似的話。他們一個個是如此相像,連眼鏡和發型都一樣,他們都是約會吃飯玩玩鬧鬧然後上床,不過這總比以前那種麻木的生活來得刺激。米克不玩不鬧不愛說話甚至連做愛都不喜歡,誰知道他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

小楊跟舒朗在一起的時候幾乎每天都做愛,然而他倆除了上床還是上床,似乎沒什麼可聊的。兩個人都像動物一樣互相滿足著,第二天從床上爬起來各走各的路,白天上班連電話都不打一個,就跟沒這個人似的。舒朗對他們這一段生活充滿懷疑,她想這肯定有什麼問題,又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小楊並沒有強迫她什麼,一切都是她自覺自願的。

她和小楊很少通電話,他想要見她就會一自己跑了來,不來舒朗也不會專門打電話叫他。因為沒有愛情一切變得簡單明了,味道是少了一些,但卻不怎麼傷神。舒朗對自己說這樣也挺好,她對那種複雜的傷腦筋的男女關係早就厭倦透了,她隻想逃避,隻想靜下心來過幾天省心日子。

然而,這種省心的日子隻持續了幾個星期,對方的合法女友就打上門來,說著那句極為討厭的流行用語“討個說法”,把舒朗給膩透了,一氣之下換門換鎖,讓那個狗屁小楊滾得遠遠的,再也別來打攏她。

日子又恢複了平靜,除了上班下班,舒朗很少外出。

舒朗常自言自語地說:“這日子是怎麼過的?”舒朗每天早上騎車上班,什麼事還沒幹就覺得胳膊發軟腿發酸,腦袋重重地垂在胸前,提不起精神來。沒有了那些男友,舒朗再次陷入失眠狀態,她對睡眠充滿恐懼,不知如何打發那些漫長的夜晚。每當這種時刻她都想打電話給修楠,她想和他好好談一談,她懷疑這個人和自己的丈夫米克有關,或許他們根本就是一個人,米克故意躲在幕後裝神弄鬼,把情節越攪越複雜,而他本人正為自己設計的這場遊戲暗中得意。

小來是那種即使站在陽光下臉上也會有些陰影的女人。她穿一件暗綠色的背心短裙,小腿看上去很長並且形狀漂亮。她一條腿搭在另一腿腿上,慢悠悠點著一根煙。

小來的突然來訪使舒朗感到有些尷尬,因為家裏很亂,到處都是換下來的衣服和襪子,星期六舒朗不用上班一個人在家總是要睡到中午才肯起床。小來在上午十點鍾的光景按響她的門鈴的時候,她在床上睡得正香。

“我是米克以前的女朋友。”

小來開門見山地說。小來描述的米克完全是另外一個男人,他熱情,風趣,大方,勇敢,小來的講述進入一種境界,眼睛亮晶晶的。舒朗看著小來那張臉,總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在她混亂的前後顛倒的敘述中,舒朗一陣陣走神,她搜腸刮肚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到底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女人。下午三點,太陽的光線斜到窗子另一邊的時候,小來終於從她坐的那張沙發上站起身來,留下一屋子煙味,轉身離去。

舒朗坐在原地沒動,她聽到開門關門的聲音,女人的高跟鞋磕著一級一級樓梯的邊緣走下去的聲音。那個念頭折磨著舒朗,使她無法再想其它的事。她想她一定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張臉,她順著記憶的隧道一路追蹤下去,各種紛來的念頭攪得她頭痛。

據小來自己說,米克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瞞著老婆與她交往,他們感情很好每天都想見麵,一天不見心裏就慌慌的。“這大概就是愛情吧。”小來用她那幼稚而又茫然的嗓音對舒朗說。舒朗問既然你們愛得那樣深為什麼後來沒有結果呢?小來說我們的事反反複複拖了幾年,我們甚至談到結婚,您知道像我這樣一個外地女孩孤身一人在北京是很想有個家的……

很快地,舒朗就聽出那個叫小來的女孩子有性幻想的毛病。她可能跟米克在一個公司裏呆過,也可能米克拍過一下她的肩膀或者扶過一下她的後背,她就把情節無限製地擴大延長,變成一樁愛情故事。這類女孩舒朗見多了,隻覺得沒勁。

第二節 人像一縷輕煙

周兵在某一個早晨攔住舒朗的自行車,把舒朗嚇得差點從車上摔下來。

早上的太陽照在周兵的臉上,他的臉看上去比原來要黑一些,瘦一些。他以一個大鵬展翅雙臂張開的姿勢把舒朗從自行車上攔截下來,為的是要告訴她一個消息:阿鳥死了。

舒朗停下車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周兵的臉好像根本不認識他似的,經過千辛萬苦地追蹤,舒朗已經把這張殘酷的臉給忘了。她曾經努力想把這件事忘掉,那是因為她已經徹底絕望了,不抱任何希望了,就好比一個人死過一次之後再重新活過來,上一輩子的人和事全都不記得了。那段的日子為了尋找阿鳥和周兵,舒朗打了不知多少個電話,走了多少條街,跑了多少趟冤枉路,她是抱著一種絕望的心情尋找希望的,那時候她簡直不相信這世界上還有什麼真東西存在了。一切都是假的,騙人的,像紙糊的一樣經不起手指頭輕輕一戳。

周兵說:“我知道你恨我們,可是既然阿鳥人已經死了,你就別再跟他計較了吧。”

“他是怎麼死的?”

“累死的。”

“累死的?”

“是啊,累死的,他有心髒病你也不是不知道……他這人就這樣,為掙錢不要命。”

他們到達火葬場的時候,阿鳥——那隻活潑的鳥、多動的鳥、能言善變的鳥正靜靜地躺在一間簡陋的屋子裏,很快他就要化成一縷輕煙了。周兵和舒朗在阿鳥跟前停留了一小會兒,默默為他送行。阿鳥很快被人推走了。他們從那個簡陋的屋間裏出來,見外麵正刮著大風,把天都刮黃了。他們從“八寶山”站進入地鐵,地鐵車箱裏湧進來一群喧嘩的孩子,孩子們把這兩個臉色鐵青的人夾在中間,雖然同坐在一趟車上,心情卻是完全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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