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鳥死後,周兵承認了他們所做的一切,包括他們如何策劃做“假紀實”,以及後來又推翻前麵的一切進行“揭秘”,把那本書炒得愈加火爆,周兵說商業上的成功帶給他們巨大的經濟利益。同時對舒朗的傷害也是深重的。
他們給了舒朗一大筆版稅,得到這筆錢,周兵以為舒朗的心情可能會好些,可他發現舒朗好像受了刺激,變得少言寡語,動作遲緩,眼睛無光,嘴唇於裂。眼前的一切變得太快,她可能無法接受。阿鳥死後周兵幾乎每天都要去看舒朗,給她帶一些好吃的東西,逗她開心。舒朗卻無論如何也振作不起來。
周兵說:“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你是說讓我忘掉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舒朗睜著驚恐的眼睛問。
“隻要你想。”
“生活像噩夢一樣,你怎麼可能讓一個經曆過噩夢的人睜著眼睛說自己從沒做過夢?”
那天他們整整爭論了一晚上;說來說去忘了緣由忘了起因忘了為什麼而爭吵,變得為吵而吵,為爭而爭,說來說去越來越無聊,舒朗打了個哈欠說:“你覺得咱們這麼吵有意思嗎?”
再抬頭看他時,發現他已耷拉著腦袋睡著了。
第三節 似煎熬。似火燒
舒朗和周兵感情上的傷口似乎愈合得很快,他們的關係沒過多久就又恢複到從前了。他們像真正的兩口子那樣生活,買菜做飯,收拾屋子。傍晚一起出去散步,夜裏一起窩在沙發裏懶洋洋地看電視。他們都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略帶一點無聊性質的平俗的快樂,那些天他們說的最多的就是其實生活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
但是,他們沒有看到這種表麵上的愈合帶給他們的傷害實質上是深刻的,這是潛藏在平靜外表下麵富有張力的一股情緒,一旦爆發出來就會演變成一股邪惡的力量,它是生活裏的一種毒素,很多日常男女都是被這種看不見的毒素給毀了。
舒朗早晨起來穿絲襪的時候會想到薄如蟬翼的避孕套,瘋狂做愛的結果是:昨天夜裏他們把一隻避孕套給弄破了。他倆在一起無論做什麼,最後弄來弄去總要弄到床上去。他們貪戀著對方的身體和性器,試圖用性來忘卻一切,麻醉自己。舒朗喜歡被人撫摸時的那種感受,似煎熬,似火燒,什麼也不想,僅用皮膚來吸吮他的手、器官和身體,人像鼓脹了的帆,又像張滿了弓的箭,那種張力穿破皮膚飽滿得無法言喻。
他們一聲聲焦灼地叫著,仿佛到了末日,末日又到了頂點,他們處在灼熱的頂峰之上,四周沒有風景,沒有物體和水,對方的身體懸空而立,固態的雲朵一般排山倒海似的壓下來。
舒朗被衝撞被擠壓成為泥成為水成為灰……他們在臨界狀態頑強而又疲勞地僵持著,不肯讓高潮這麼快就過去,他們奮力抓住高潮的尾巴,就像緊緊地抓住一束正在昂首長嘯著奔跑的快馬的尾巴。他們追不上它,但卻竭盡全力,他們以更快的速度奔跑,瘋了似的要追上那個目標。目標不是立在前麵的一個靶,目標是虛無的,或者說根本沒有什麼目標,目標就是他們自己,他們在自我追逐,自己把自己趕上絕路,逼到角落,壓到穀底,推上峰巔。
激情過後卻是一片荒涼。
死寂的屍體橫陳枕邊。
一切這麼快就過去了嗎?
他怎麼不說話、不呼吸?這個靜的男人還是不是剛才那個動的男人?舒朗側過臉來看他,怎麼看怎麼不像。她打開一盞燈,燈光均勻而且細膩,她看他的臉,這是一張她曾經苦苦尋找過的臉,那時它像冰一樣化掉,消失得無影無蹤,現在卻就在枕邊,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看得那樣真切。人這一輩子就是這樣,很多東西在你特別想要得到它的時候,無論怎麼努力也得不到,在你已經感到心灰意冷無所謂的時候,它又意外地冒了出來,來到你的手心,讓你握住它的時候都感到不真切,滑溜溜的好像總要逃似的。
舒朗無論如何也睡不著,她支起身子斜靠在床頭,點上一根煙,百無聊賴地吸著。身邊的男人打著微酣睡得正香,舒朗盯著那張像嬰兒一樣寧靜的臉,真不敢相信這樣一張純淨的臉能把她害到今天這般地步。舒朗知道她是不可回頭的,隻有硬著頭往前走,但前麵的路究竟該怎樣走,她感到心裏沒底,眼前一片茫然。
電話鈴突然在客廳裏低低地響起來,因為隔著一道厚重的木門,鈴聲顯很有些變形:低沉,沙啞,時斷時續。
舒朗掐滅手中的煙,直起身子側耳細聽,黑暗中像有一個啞嗓子的人在對她說話。
“喂,是你嗎?米克?”
舒朗拿起聽筒剛說一句話,背後閃出一道黑暗壓低嗓門用同樣的腔調問道:
“舒朗,這麼晚了給誰打電話?”
周兵伸手幫她扣上電話,不由分說抱起她就往臥室走。她輕飄飄的就像一個夢遊者,被人從某個迷失的地方拾回來,帶回到床上。
隨後,舒朗進入拚貼畫似的夢境,那個有三個乳房的女人再次出現,她是從窗簾後麵漸漸顯現出來的,就像電視上“淡入”、“淡出”的某個畫麵,她的第三隻乳房清晰可見,但舒朗卻無論如何也看不清她的臉。她在房間裏移動的速度極快,就像腳下穿著帶滾軸的冰鞋,她移動的時候她中間那隻乳房顫動不止,乳暈越來越大,乳頭豎起,像照相機上的變焦距鏡頭,忽兒伸長,忽兒縮短……
夢的情節怪誕而奇異,整夜整夜地纏繞著舒朗。
舒朗常常在早晨醒來時回憶夢中的情景,於是就有一些不甚連貫的片斷從她腦子裏一格一格地跳出來。周兵說,那些夢根本沒有意義。他不知道那些夢像水草一樣把舒朗緊緊纏住,舒朗像條魚那樣擺動著身體,試圖從水草中逃出來。
有一天,舒朗夢見她睡在一隻巨大的魚缸裏,臉上浸滿了水,但她還可以呼吸,並沒有吐泡泡,而是吸著空氣。身邊到處都是水草,一根根、一條條像許多隻伸向她的女人的手臂,那些手是脫離身體而獨立存在的,它們懸浮在半空中,隨波搖擺,像是要抓住什麼,又像要把什麼推開。紛亂的夢境一層層展開,又一層層地聚攏、閉合,白天像一個新舞台,新的一輪戲劇又將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