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朗整個晚上都在回味表姐剛才打來的那個電話。

他們是快樂的,他們的人生積極而富有意義,不像自己越活越覺得沒有樂趣,生活中沒有一件事能讓她興奮起來,無聊,瑣碎,泡時間罷了。舒朗也討厭到酒吧裏看到那些閑聊的男女,他們胡說八道滿嘴泡沫,生活像可以由他們任意塗抹的一幅油畫,那些色彩是隨心所欲甩上去的,想怎麼甩完全得憑他們高興。周兵現在的心思全在那間酒吧上,隻要跟他談關於酒吧的事他就高興,其它的事一律不感興趣。

一個男人要是對一件事著了魔,他就會成為一個不可理喻的瘋子,他吃飯想著那件事,睡覺想著那件事,走在街上想著那件事,坐在車裏想的還是那件事。“玻璃之城”裝修那陣子,周兵悶在家裏畫了無數草圖。舒朗沒想到周兵的設計圖畫得比專業的還要精致,他畫設計圖用的是一種藍色細筆,每一筆都像是蘸著他的心血在畫,畫得又細又直,看他畫圖簡直就像是在從事一項微雕工程,他的一綹頭發掉在額前,他的額頭正對著一盞燈,燈光把那綹頭發的影子投到他鼻梁上,像是用毛筆蘸著淡墨畫上去的。

“你那些圖可以送到美術館去展覽。”舒朗坐在電視機前幽幽地說。

“哎,你別說,你這句話還真提醒了我。”

從那天起他便把房間裏貼滿了圖紙,那些紙風一吹就像滿牆的枯樹葉一般,發出嘩啦啦的響聲,舒朗獨自在家的時候,那些聲音聽起來很可怕,仿佛有揚聲器把它們放大了似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夜深人靜的時候,周兵在外麵忙他的事還沒回來,這又是一個沒指望的夜,舒朗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聽那滿牆的枯葉瑟瑟地響,不知道這日子將要怎麼過下去。

一張張圖紙變成了真實的物體。

周兵夢想成真。

舒朗卻越來越空虛。

表姐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打一個電話向她報告她和大胡子宋的行蹤。

每個人都在忙著自己的事,舒朗覺得自己像是被人從各種遊戲裏剔除出來,沒有一種遊戲有人帶她玩的。聽說《玻璃之城》雜誌已改版,刊物的名稱也變了,叫《今日時尚》,裏麵增添了許多彩頁,變得比以前更時髦更輕飄了。“有毒的婚姻”那個欄目早已隨著舒朗的離去而變得麵目全非。聽說那家雜誌換了新老總,手下的編輯記者全都是他的人。潘雪晴也被他們排擠出來,現在在一家小報當記者。

這天晚上無處可去,舒朗心血來潮想去看看周兵的酒吧。

她打開衣櫃看了半天,覺得哪件衣服都不順眼。現在對衣服的厭倦程度也讓她感覺自己不正常。她以前對服裝是很有興趣的,沒事兒就喜歡出去買衣服,現在卻提不起精神來。舒朗隨便找了條牛仔褲穿上,上麵穿了件顏色很重的針織衫。那件衣服是用很複雜的花樣編織成的,看上去令人眼暈。舒朗覺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像衣服上的這些水草花,相互纏繞,糾纏不清。

舒朗穿著那件水草花帶網眼的衣服,坐在酒吧的一角喝著一杯白水。

很多人興高采烈地說著什麼。

舒朗不知道他們有什麼可樂的。

有一些熟人過來跟舒朗說話,舒朗一個都不記得了,她想,這是一些什麼人呢?在雜誌社時的熟人?讀者?被采訪者?她向他們做過婚姻調查?還是……舒朗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最後她聽見自己內心深處發出空洞茫然的回音。

舒朗發現自己聽人說話的時候精神一陣一陣地不集中,她像一個在課堂上極容易走神的孩子,完全聽不見講台上講話的人的聲音,她腦子裏嗡嗡的完全充斥著另外一種聲音。眼前過來一個男人,說一陣,走了。過了一會兒又過來一個女人,她麵帶微笑,語音清脆,說的是什麼舒朗卻完全聽不清,隻見她的嘴形畫得過於誇張,濃紅欲滴,像懸浮在空氣中的一隻大紅菱角,忽上忽下,忽小忽大。

在晃動的人影中有兩個熟悉的影子引起了舒朗的注意,那一男一女的兩個人似乎引起了舒朗的視覺誤差,她想,他們此刻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這裏,因為一個小時之前她還接到他們從新疆打來的電話,可那一對人男的留著大胡子女的紮著辮子他們不是大胡子宋和怡昕又是誰?

他們大概並不知道有人在暗中注意他們。他們說話的樣子很誇張,有一群朋友圍著他們,好像在聽他們講述什麼特別的經曆。一定又是在新疆撿動物骨頭那一套,舒朗都聽過多少遍了,每回他們打電話來,都說得玄而又玄,原來他們就是在北京的各個酒吧裏流浪的。

舒朗一口接一口地喝著杯子裏的白水。

她想走過去揭穿他們,就在表姐倚在吧台上給“天南海北”的朋友打電話的時候,她大搖大擺地走過去,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那個在北京各酒吧“流浪”的表姐一定會很尷尬……

舒朗正沉浸在想象的空間裏不能自拔,周兵出現在她麵前。他把她叫到酒吧的後頭,說有事要跟她談。穿過一道黑暗狹長的走廊有一個與酒吧相連的小房間,小房間裏布置得很原始,一盞燈垂得低低的,上麵圍了個紙做的燈罩。燈底下有一張極其低矮的單人床,床單的花樣有點像舒朗身上那件衣服,是繁複的水草圖案,舒朗一眼看上去就覺得眼暈。

周兵搬出去住了。

他提出要搬走舒朗並沒有太吃驚,而是很仔細地幫他收拾好東西,也就是兩個皮箱幾身替換衣服,錢兩個人一直是分開來存的,沒有什麼爭議,一副好和好散的樣子。

臨走前兩人都很平靜,好像周兵是臨時到什麼地方出趟差很快就會回來。

舒朗說:“要走就快走吧。”

周兵說:“你轟我?轟我我倒不想走了。”

兩人在門邊站著,眼睛對著眼睛,這情形倒有點兒像一對幹柴遇烈火的男女,僵持著,等待著。

舒朗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說道:“咱們這是怎麼啦?又不是生離死別。”周兵不說話,而是低下頭來吻她,一隻手托著她的背,一隻手伸到底下去摸她,他們好像已經忘了分手那回事兒,熱烈而又忘我地彼此撫摸。他用兩手捧起她的乳很用心地親吻她們,她喜歡他專心致誌撫弄她們的樣子,那對乳握在他手裏,像是兩件很可愛的、與舒朗無關的東西,任他捏出各種各樣的形狀。刺激的感覺從乳房的中心輻射出去,沿著既定的通道迅速擴散傳遍全身,從腳趾尖到頭發末梢,每一個最邊遠的部位都被振蕩到。舒朗一直被他頂在那扇門上,直到完成全過程。

他們氣喘籲籲地穿衣服。

周兵出很多汗,頭發黏成一綹一綹的。

“我會經常回來檢查的,”周兵說,“你要小心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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