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朗一邊穿著乳罩一邊笑嘻嘻地問道:“小心什麼?”
“小心讓我抓著。”
舒朗轉過身去,周兵很熟練幫她把乳罩後麵的那個小掛鉤搭上,拍了一下她的背說:“這回真得走了。”
她站在那兒,隻穿了很少一點衣服,雙手抱著自己的肩,樣子顯得很無助。
“別別,你可千萬別哭,我這人心軟。”
他最後一次拍拍她的臉,然後消失在門簾後邊。
第三節 夜晚的情緒
周兵的離去使舒朗成為一個徹底的無所事事的人。她從早到晚什麼事也不做,一瓶礦泉水、一隻淡而無味的白麵包就能打發一天。她坐在窗邊看窗戶底下的人走來走去,感覺到生命的空洞和沒有意義。她穿著件透明睡衣,光腳走在沁涼的大理石地上,腳心仿佛被人嘬著,身體在透明睡衣裏昏昏欲睡,整個人就像呆在冰箱裏,被冰鎮之後變得麻木而且遲鈍。
她在屋裏轉來轉去,似乎是要找一件什麼東西,可想來想去卻又想不起自己要找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她長時間地站在鏡前觀察自己的臉,有一隻小蟲在鏡子表麵爬行,舒朗看到它從自己的臉上橫穿而過,就像一個在慌張中橫穿馬路的人。舒朗拿口紅在鏡子上胡亂塗抹著,她先是畫出一個人的嘴唇,然後又畫了一隻手,最後她發現自己在鏡子上寫出的兩個血紅的字竟是:米克。
舒朗終於找到了一件可以去做的事,她從衛生間裏出來,身體僵直地走進客廳,她坐在沙發上,一隻手迅速抓起茶幾上的電話,飛快地、毫不猶豫地按了一串號碼。
電話響了很長時間才有人來接。
一個無比慵懶嫵媚的女聲在電話裏出氣似的說了一聲“喂”。
“我找米克。”
舒朗用一種無可商量的語氣說。
“他不在。”她說,“你是誰?”
舒朗理都不理她,“嘎噠”一聲掛斷電話。
她氣急敗壞地坐在沙發上喘粗氣。她這個電話實際上是試探性質的,她希望聽到的是潘雪晴怯懦的、略帶靦腆的聲音,因為是她搶了別人的丈夫,不在理的一方本來是她。舒朗從沒見過像她這麼理直氣壯的情敵,倒像是她舒朗沒事找事把電話打到人家裏無理取鬧似的。
舒朗真是氣壞了,她把電話當成了出氣筒,動不動就往潘雪晴家打電話,不管是白天還是夜裏,隻要想打,拿起來就撥,電話撥通了,就一句話:“找米克。”
回答永遠也是一句話:“他不在。”
“找米克”和“他不在”這兩句話成為一場漫長的拉鋸戰。
“找米克。”
“他不在。”
“我找米克。”
“他出去了。”
“米克在嗎?”
“你是誰你找他幹嘛?”
這樣一來一去不知經過了多少個回合,終於,問的人也疲倦了,答的人也疲倦了,但態度上還是僵持著,一個始終在找,一個堅持不肯讓步。打電話成為舒朗生活中最有盼頭的一件事,或者說是一個事端。
舒朗穿著空蕩蕩的透明睡衣像個白日裏的影子似的在無人的房間裏遊走,她把家具換了一個方向,使臥室和客廳看起來都有些陌生。她坐在換了一個方向的沙發上望著窗外出神兒。窗外是附著在另一座樓上濃密的爬牆虎,它們幾乎把整幢樓都隱蔽起來了。這些爬牆虎是什麼時候長起來的,舒朗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夜深人靜的時候,舒朗聞到一股濃重的植物腐爛的味道,夜風從那扇開著的窗子裏吹進來,帶來了那股難聞的氣味。舒朗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是這種味,頭發上,裙子上,還有拖鞋上。
整個夏天都在腐爛,到處散發著海藻的腥味。
舒朗盤腿坐在沙發上,把電話機擱在膝上,她一遍一遍地看表,像在等待一個重大時刻的來臨。鄰居家的言情劇總要放到深夜,一句來一句去的對白,舒朗這邊聽得清清楚楚。全是騙人的把戲。舒朗從鼻子裏哼一聲。
電話鈴突然間響起來,把舒朗嚇了一跳。她盯著膝上的電話機看了一會兒,這才把聽筒拿起來聽。
“舒朗,這麼晚了還沒睡啊?”
舒朗聽出是原《玻璃之城》老主編的聲音。
“還沒。”
“在看電視?”
“沒有。正準備給一個朋友打電話。”
“這麼巧?我還怕你不在家呢。”
“我怎麼會不在家?我有什麼地方可去?”
“別著急,”老主編說,“情況很快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
老主編在電話裏談了他的想法,他說他打算把原來雜誌社的那些人重新組織起來,搞一本全新的雜誌。他說他的計劃已經開始全麵啟動了,問舒朗有沒有興趣跟他一塊幹。舒朗隻淡淡地說了句“那我考慮一下”就把電話掛斷了。
舒朗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已是怎麼想的。
放下電話,她依舊盤腿坐在那裏沒動。
她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些什麼,有許多問題懸而未決地飄在空中,它們似乎都變成一些有形狀的東西,伸手可及。
鄰居家的電視劇終於唱起了那首每天必聽一遍的主題歌,一個月來舒朗的腦袋快被這首歌給撐炸了。
她頭痛欲裂。
她抓起電話想也不想就按動那串號碼。這幾個數字她太熟悉了,閉著眼睛都能打。
“喂,是潘雪晴嗎?我想和你談談,你看我們能不能約時間見個麵。”
這句話在舒朗腦子裏演練過許多遍,有時她覺得就像電視劇裏的道白,是背過許多遍之後才說出來的。
電話沒有人接。
舒朗把她練過許多遍的台詞交給了錄音電話。她鬆了一口氣,疲倦地倒下去,很快就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舒朗似乎在夢裏聽到電話鈴的聲音,她的眼皮很澀睜不開,她想管她呢愛誰誰吧,她已有幾天幾夜沒合眼了,必須好好睡一覺,她要求自己好好睡一覺,她現在是自己的家長領導上司情人丈夫,所有的角色統統都得她自己一肩扛著。睡眠像二鍋粥一樣黏稠極了,她聽到自己強撐著起來接電話,夢裏的話有些模糊,電話裏傳來電流嗡嗡的回聲。她一半睡著一半醒了思路清晰地跟對方談判。對方是她以前最要好的同事和朋友,全單位公認的最靦腆的姑娘。現在這姑娘和她丈夫住在一起,並且公然提出要和自己談判。舒朗怎麼想也想不通,她越聽越糊塗,是誰搶了誰的丈夫?誰是誰非誰對誰錯?
她們似乎在電話裏談了很久,她們兩個不知是誰還在電話裏嗚嗚地哭。
或許是電話裏的回聲?
那夜的電話根本就沒有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