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朗發現莊雨和渾身上下抖得厲害,牙齒在抖,嘴唇在抖,下巴在抖,她從沒見他這樣過,弄不清他到底遇到怎樣的麻煩事把他嚇成這樣。

關上門,舒朗衝了一杯濃茶給他壓驚。

茶很燙手,燙得舒朗直想把茶杯扔掉。

莊雨和接過茶杯的時候無意之中碰了一下舒朗的手,舒朗把手縮了回來。

“什麼事,你說吧。”

舒朗坐在另一張沙發上,神情篤定地看著他。

“我老婆——我老婆她離開我了,把孩子也帶走了。”

莊雨和嘴唇哆嗦著說。

“就這事呀,我還以為什麼事呢,我早就知道她要離開你,是她親口跟我說的。”

莊雨和驚愕地睜大眼睛看著她。好像她和他老婆合謀害他似的。莊雨和的意思是既然他老婆那邊沒指望了那麼他至少還有另一個地方可去,他想當然地以為另一個女人就該無條件地接納他。他好像得了健忘症,全然不記得在人家最困難的時候他是怎樣對待人家的,現在他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別人就該收容他,安慰他。

“舒朗,你現在的新工作怎麼樣?”

“虧你還想得起我的工作,早幹嘛去了?”

“咱們別鬧了好不好?這些年都過去了,我想平平靜靜地過日子。”

舒朗說:“我也想平平靜靜地過日子,但我想一個人過。”

莊雨和木然地坐在那裏,眼睛裏沒有一點光,對於同時遭到老婆和情人遺棄這樣的事實他似乎是很難接受。男人總以為隻要他們那邊能解決就什麼事都可以解決,其實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我真沒想到會是這樣。”他說。

“我也沒想到。”

“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

“舒朗,我越來越搞不懂你了。”

“連我自己也搞不懂我自己。這世界變得太快,人全都瘋了。”

莊雨和在走之前想和舒朗再有個什麼形式告別一下,當他和她麵對麵站著的時候,她明顯地偏過臉去躲避他那最後一吻,既然內容都不存在了,那形式還有什麼意義?

舒朗想起以前她不知多少回站在人群裏等待他的出現,有時他因為某種原因來晚了,她急得在原地走來走去總是在想是不是約錯了地方。現在這個人就在眼前,而她卻一點感覺都沒有了。電視裏傳來刺耳的京胡聲,一些醜陋的男男女女在表演一個惡俗小品,用同樣的調子一遍遍地唱著什麼,他們誇張的眉眼仿佛就是病態扭曲人性的真實寫照,什麼也不用說,一張臉擺在那兒就夠了。

“那我走了。”他說。

“再見。”

“再見。”

兩人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已經陌生得如同路人了。

莊雨和走後,舒朗的心情好了一些,感覺上就像是剛剛打了一場勝仗,竟連小花蛇的事都有些忘了。這時候電視裏正在播放晚間新聞,新聞裏的一些鏡頭又使她緊張起來,攝像機拍到那家剛開張的商廈,舒朗想,會不會提到那條蛇呢?攝像機鏡頭把商廈拍得流光溢彩,別說是蛇了,就連一隻蚊子都不存在。最後舒朗還在鏡頭裏看到那個瓦刀臉保安,像樹一樣筆直地站在門口,舒朗鬆了一口氣,心想看來事已經過去了。

有一天,舒朗收到一個包裹,打開一看是一條死蛇。

舒朗認出就是那條小花蛇。

後記

1999年大年初三午夜,《有毒的婚姻》這部小說的第一行出現在我的電腦蔚藍色的屏幕上。我對顏色有特殊的敏感,當我在網絡上讀到自己的小說(是網絡公司買去版權的),那種字體和顏色都使我感覺特別不適應,我愛在幽藍色的環境中寫作。

幽藍,是《有毒的婚姻》這部小說的基本色調。

《有毒的婚姻》是一部挖掘小說寫作可能性的探索小說,它和我的上一部小說《一個分成兩瓣的女孩》完全不同,它是一部男主角缺席的小說。我在小說中進行了全新的探索,是一部進行“語言實驗”的“好看小說”。

我要把小說這種藝術形式推到極致,讓它包容聲、光、電,包容玄妙的畫麵,神秘而又合理的人物,絲絲入扣的情節,精彩而有意味的對話,讀起來充滿彈性的語言節奏,讓人一進去就入迷的奇妙的小說語境。

小說寫作的過程又痛又愛,險些把自己迷失在小說裏。我的腦袋裏總是布滿各種各樣的聲音,老有人在那裏說話,我所要做的隻是把一句句對白追趕上,記錄下來,寫出來。我的小說就像一個鋼絲觸角一樣,伸到各個層麵,進進出出,細致入微。我愛寫作帶給我的過癮感覺,有了這種過癮感覺,這一趟人生就算沒白來。

《有毒的婚姻》是寫得最順的一部小說,但願讀者在《有毒的婚姻》裏看到一個與《一個分成兩瓣的女孩》不一樣的趙凝。

趙凝

2001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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