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的跳舞

第一幕

(四幕劇)

本劇中文譯本於一九二三年十二月由商務印書館出版,列入“文學研究會叢書”。譯者據一九二二年秋英國麥克米倫公司出版的英譯本轉譯。英譯本直接譯自手稿,譯者為海曼·伯恩施坦。

理歐乃德·安特列夫(Leonid

Andreev)生於一八七一年阿萊勒地方。與杜格涅夫同鄉,比高爾該小二歲。起初在莫斯科當律師,後來才傾向文學。其處女作即為高爾該所稱嚐。此外更受托爾斯泰與梅勒什科夫斯基等的讚許,所以他的名聲傳布得非常快。他的小說《紅笑》與《七個被絞死的人》就給了他在俄國文壇上一個重要的位置。他的小說與戲曲繼出的很多。英文翻譯的也不少。我所譯的這篇《狗的跳舞》(The

Waltz of theDogs)就是英譯中最近出版的。

安特列夫對於人物的描寫,不著重在外麵的行動,而注重在靈魂的振動。他毫不疲倦地找求著人心中所蘊藏著的革命的,反抗的,憤激的,恐怖的,人道的,殘酷的,悲哀的,淒涼的種種精神,用了寫實的,象征的,神秘的筆墨傳達出來,使讀者時而憤怒,時而恐怖,時而悲哀,時而憐憫,時而發狂。他用鐵錘敲著我們的靈魂,使得我們不得不覺到戰慄!

我們,這些被所謂禮教與偶像所束縛著的我們,除非用了利劍來把這些東西一一斬掉,我們就永遠不能得到自由,永遠不會了解人生。安特列夫的作品就是我們的利劍,我們要把他拿起來象發瘋一樣揮舞著去破壞一切。不過破壞之後應該怎樣,安特列夫沒有回答我們。

“我應該怎樣呢?”安特列夫常常用了全身的力量不斷地問著。這問題的不能解決,是他最大的痛苦。這原是俄國人的特性。他們對於形而上學的生活法則的探討是永遠不倦的。這“我應該怎樣呢?”的問題,他們如其不能解決是不能平安生活的。愛羅先河先生說:“我們幾乎是生理的覺著苦痛的拘攣,幾乎是生理的感到心的跳動,幾乎可以發瘋,因為回想到他的不能解決的問題。”(見《安特列夫與其戲劇》)這“他的不能解決的問題”就是“我應該怎樣呢?”

托爾斯泰對於這問題的不解決的解決是宗教,是《聖經》上《路加福音》的第六章。安特列夫的解決的不解決是死,不論是自殺或是被殺,或者一直到老死。在安特列夫看來,真真覺悟的日子就是死的日子。德國李思乃教授在他的《安特列夫與其人生觀》上解釋這一點說:“當個人覺醒了的時候,做了社會生活的基礎的時候,那向來存在於他與自然中間的接觸點,一一消滅了。他不但孤獨著,並且在他的周圍變成了沙漢——廣大的,社會的深沉的裂口,一切偉大的原理,所謂生活的法則,沒法和這赤裸裸的個人接觸了。到了這一點,一切法則與原理隻是個人的事。他的目的,就是宇宙的目的;他的理性,就是宇宙的理性。宇宙的運命也隨著他的生滅而生滅。但是如其這個人不能在他的存在與自然律的中間建築一直接的關係時,其結果就是最大的悲劇:個人離去世界。”就是自殺!

誰願意自殺呢?自殺不是解決人生問題的最好方法。但是這問題的解決既是必要而又不能解決時,最好的方法就是自殺!《狗的跳舞》中的主人公亨利就是這樣自殺的。

因為安特列夫的主人公都是要解決人生的根本問題的,所以他們都注重思索。本劇中的主人公亨利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在第三幕中他說:“我想著而且等待著。唉,我定了計劃而又把它推倒,這樣地連續下去使我逐漸厭煩了。但是我不久將要有一個推不倒的計劃……於是我將要不見了。”可憐的亨利,他的推不倒的計劃,就是自殺。他還說:“愚蠢的人問我,你整日幹的什麼,你常常孤獨的,為什麼?我還沒有足夠的日子與晚上去思索呢!思索!思索!”

平常的人失戀了,也許會自殺,這自殺的直接原因就是失戀。但是亨利自殺的直接原因並不是失戀。失戀不過是使亨利開始想到人生大問題的一件事。有了這種思索而又沒有解決的希望,所以他自殺。雖伊利查白數過其門,要求他赦免,他也不顧,因為那時他的苦悶並不是為了失去伊利査白。

這原是俄國文學的特性。高爾該《Varenka

Olessova》中借一個靈敏的女孩子說:“俄羅斯的英雄常常是愚蠢的,他常常找求著某種東西;常常想不能了解的東西,而他自己又那樣的可憐,那樣的可憐!他要思索,思索,然後說出,於是他要去向他的情人宣布戀愛,此後他又要思索,思索,一直到結婚……他結婚之後,他要向他的妻子講種種無意義的話,於是拋棄了她。”

“我們常常想,思想越是抽象,那就越是冷酷與無感情。這是不確的,至少在我們俄羅斯人是不確的。從杜思妥亦夫思奇的主人公身上,我們可以看到怎樣抽象的思想是有熱情的,怎樣形而上學的原理與推論不但根據於冰冷的理性而也根底於感情與意誌。有一種思想他會在感情的火焰上添加火油,會在人心中點起火焰,比了最無拘束的奔放的熱情還要有力量。……他們感覺得很深沉,因為他們思想的很深沉;他們無窮地受苦,因為他們無窮地推敲;他們敢做,因為他們敢想。此外在生活上更可明瞭,他們的思想愈是抽象,愈是熱烈,就愈是探進他們的生命裏去。哦,奇異的青年的俄羅斯啊!”(見梅勒什科夫斯基的《托爾斯泰其人與其藝術》,這一段雖是他用來批評杜思妥亦夫斯奇,但是用來解釋任何俄國文學家都的確,尤其是安特列夫。)

任何人大別之都有二重人格,這是近代心理學已經給了我們以證明的。一是社會的,一是非社會的。社會的人格是虛偽的,快樂的,保守秩序的,普通一律的,機械的;非社會的人格是反抗的,突進的,凶暴的,悲哀的,各人不一的(按法國柏格森的說法)。現在的社會,處處鼓勵著社會的人格而壓製著非社會的人格。結果將要使人類完全機械化,變成和蜜蜂與螞蟻一樣。

這種趨勢在少數感覺銳敏的人是不能忍耐的,於是他們起而反抗,反抗不遂便加之咒詛與諷刺。在文學方麵尤其顯著。安特列夫這篇戲曲就是描寫這種二重人格的。亨利之有二重人格固不必說,就是伊利查白,飛克羅西以至加爾都有二重人格。這二重人格的衝突,就是一切苦悶的起源。其結果也是悲劇。在安特列夫的《戴假麵具者》上麵更說得明白。羅倫佐(該劇中的主人)的死,就是為此。

安特列夫的作品,大都帶有神秘的,象征的,詩的氣味,有許多地方我們不能“了解”,我們隻能用細微的心去感覺。各人感覺到的,就是他的作品的意義!

―九二三年二月十二日於美國加利福尼亞

劇中人物

亨利·帝爾

加爾·帝爾,他的弟弟

伊利查白

亞曆山大路夫,混名“飛克羅西”

安德烈·漢森

“快樂的佳尼”

德米·耶夫

伊文,男仆

二壁畫匠

〔在牆壁的後麵有二個壁畫匠咿唔著柔和的,沒有字眼的與單調的歌曲。加爾·帝爾,一學生,坐在他哥哥亨利·帝爾的寫字台旁邊。這是一幢新而沒有完全裝飾好的住宅;就是加爾·帝爾所坐的房間也沒有完全修飾好。這間房間的布置似乎是預備做會客室的,一切器用什物如象大靠椅,小靠椅,小圓桌與橢圓形的著衣鏡等都依照了一定的次序安排著;但其中沒有地毯,掛毯與圖畫。小圓桌放在小寢床的旁邊,餐桌放在房間的中間。房中的一切都是生硬冷酷並且沒有生命——生命似乎在那裏還沒有產生。新的小鋼琴在發光。譜都放在音樂譜架子的上麵。加爾·帝爾一個人正在調弄著一個萬能鑰匙。

加爾壁畫匠正在歌唱著。(他嘴裏輕輕吹著去和那平靜而沒有字眼的歌,他用他的手掌輕輕地敲了一下桌子並且說)是的。(他停了幾下又敲了一下桌子,並且重複著說)是的——是的。(少停)我剛才用了這個萬能鑰匙把哥哥亨利的抽鬥開了。我的目的是在找錢。但是我隻找到了二十五個盧布——隻有二十五個盧布。那太少了。(停了幾下,他又敲了一下桌子)是的——是的——是的。我不曉得我的哥哥亨利——亨利·帝爾——曉得不曉得我是一個浪子,一個賭鬼,一個賊,要找一個婦人來維持生活的!不,他不曉得。我的哥哥亨利不是聰明的人。不,他不會曉得,他也許以為那二十五個盧布是壁畫匠偷去的。或者他竟不會注意到盧布的失落吧。“加爾弟!”他說,“加爾弟。”是的。——但是我能不能?——如其亨利有許多錢,有許多許多錢——並且如其下手的時候不為人家所注意——我能不能殺掉亨利,我的哥哥亨利?(他立起,在房內來回了二次。他的身材高而直,一件學生的外套很重笨的很散漫的掛在身上。頭發梳向後麵,很光滑。他的外套的藍黑色的領子異常高。五官端正,文質彬彬,惟麵上略帶幹枯和嚴厲的神氣。他重又坐下,用手在桌上敲了三下,說道)是的——是的——是的。壁畫匠正在歌唱著。好一曲悲哀的調子。好一曲平靜的調子。我是一個無聊的人,可是我也歡喜悲哀的調子。我的哥哥亨利卻是完全沒有這種興趣的。——這所新的住宅真可怕。這裏似乎有引起犯罪心思的東西。——壁畫匠正在歌唱著。

〔他輕輕吹著和著外麵的曲調。他聽到走廍下開門的聲音與人聲;他慢慢起立,象上次一樣,在房內來回了一次。亨利·帝爾,他的同伴耶夫,一個俄國式的人,與漢森入內。在他們的後麵跟著亞曆山大路夫,笑著而且很高興。他的混名為“飛克羅西”,是亨利·帝爾大學預科低年級時的同學。

亨利 喂,加爾。你好?

加爾 喂,亨利。謝謝你。你也好?

亨利 謝謝你,我很好。諸位,你們都認識我的弟弟加爾嗎?加爾,這幾位都是我銀行中的同伴!他們都是我所敬佩的。

漢森 你好,加爾先生?

耶夫 我很高興,我能夠認識你。你和你的哥哥很相象,很相象。

亨利

不錯,我們是很相象的。他是一個很好的孩子,一個認真辦事的人。(向加爾)這位先生,就是飛克羅西——你認識他嗎?他們都稱他做飛克羅西。(笑)我們常常一同到學校裏去——到彼得中學裏去。他在二年級裏就被開除——他一生的運命都不大好。飛克羅西,你是不是在二年級裏被開除的?(笑)

飛克羅西 在三年級裏,帝爾先生。因為我沒有才能。我的品行是很好的。

亨利

他說,因為缺乏才能!(笑)我昨日在尼夫斯基地方碰到他。那時正下大雨——我和他相別已經有二十年,但是我還認識他。——他那時走得非常快。飛克羅西,你那時不是飛跑著嗎?

飛克羅西 那時正在下雨,我又沒有傘,所以我不得不跑!

亨利

今天我請他來吃飯。但是,諸位,假使我的飯菜不能象我願意你們在我的新房子裏所能有的那樣好的時候,還要請諸位原諒。我在家裏吃飯,這是第一次,我不敢擔保我的新廚子是一個能手。

耶夫 帝爾先生,你為什麼客氣昵?我們隻希望我們不十分攪擾你,已經萬幸。

亨利 哦,不,我非常高興。

漢森 有什麼客氣!我們得蒙邀請,在你的新房子內吃第一頓飯,已經十分榮幸了。當你結了婚之後,一切東西整理停當之後,我恐怕你就要忘記你的老友漢森了。

亨利 一切東西在日內即可整理完畢,但我決不忘記我的老朋友。請坐抽雪茄煙。

耶夫(向加爾)在上星期我不是看見你在杜萬飯店裏嗎?你不是和一個婦人與一個軍官坐在一起嗎?——我相信那是一個禁衛軍官?

加爾(虛偽的樣子)不。我從沒有到過杜萬飯店。

亨利 加爾不會到那樣浪費的飯店裏去。

耶夫 那末我看錯了。對不起。但是那一個人看上去竟和你一樣。

亨利 你一定看錯了,德米。(向加爾)你的事務現在怎樣了?我很喜歡聽你的成功的報告。

加爾(虛偽的樣子)昨日我已經交了第二次的款項。

亨利 那很好。你真是一個認真辦事的人。但是,諸位,這歌聲不使你們討厭嗎?我又聽到它了。我的壁畫匠又在那裏唱著了。

漢森 這是沒有字眼的。我想他們不會把它稱為歌。

耶夫(靜聽)但這是很好的。這中間似乎有一個車夫的聲音夾在裏麵。(向亨利)我的父親是一個車夫。

亨利 這似乎是很好的。雖是我的父親祖籍是瑞士,但是我覺得我是一個俄羅斯人,所以我也了解這歌。這是俄羅斯的悲哀。

漢森 雖是我的名字是漢森,一個德國人的名字,但是我連德國話都不會講,我是一個俄國人。不過要請你恕我,亨利,我不懂這所謂俄羅斯的悲哀的意義。

亨利 啊,一個人至少要感覺到它呀!

漢森 你感覺到它嗎?

亨利 我現在不。我現在是這樣的快活呀,我不能感覺到任何悲哀,不論是俄羅斯的,瑞士的或是德國的。

〔眾人都笑。

漢森 說得好,亨利!但是你能夠在天黑之前,把你的新居指給我們看嗎?我的好奇心勃發了,我要看你怎樣建築你的新巢!你看,亨利,我是一個老而有經驗的人!

亨利 啊,你不能嚇我,你這多言的老人!(笑)我不過是一個快樂的未婚夫,但是,你看,我有怎樣確定的計劃啊!去,去看吧!

耶夫 我也歡喜看。

亨利 請隨我來。加爾,你和飛克羅西好好坐在這裏,我去指點我的新居給他們看。飛克羅西,請你抽煙,雪茄放在台上。

〔他們都出去了。飛克羅西手足無所措的樣子,取了一枝煙。加爾點了一根洋火給他,同時用冷酷的態度觀察他。

飛克羅西(曲身就加爾手中之火)謝謝你,我能夠自己來。

加爾 請。為什麼他們用這樣無意味的名字“飛克羅西”喊你呢?這是婦人的名字。

飛克羅西 我怎樣告訴你呢,帝爾先生?我想這是由於我的品性。我常常有些膽怯,常常要下淚,並且在同一狀態中又太急——我的思想太快。

加爾 為什麼“在同一狀態中”?

飛克羅西 他們這樣說的。

加爾 不,他們並不這樣說。但是你今天並不怎樣迅速。你在什麼地方做事?

飛克羅西 我怎樣告訴你呢,帝爾先生。我在警察局裏做事。加爾什麼?

飛克羅西 不,不,我是在警察長辦公室中做事,我在辦理護照股內。這是亨利先生都知道的。

加爾 收入多嗎?

飛克羅西 四十盧布——連著考效品與外快等,一共有九十盧布,這是很少的一點數目。

加爾 有很大的家嗎?

飛克羅西 很大!

加爾 你為什麼不當偵探呢?那收益比較好,你可以賺得多些。

飛克羅西 你在取笑我。我怎樣能夠做偵探呢?

加爾 不。我並不取笑,我是當真的。你雖不配做重要的角色,但是普通的偵探我想你也會做吧。這並不是怎樣困難的。一個好的偵探能夠得多少呢?

飛克羅西 很少——他們所得也並不多。

加爾 我說一個好的偵探。

飛克羅西 一個真正好的偵探所得很多。但是因為你這樣和我要好地講,我不能不老實和你說,我曾經做過偵探,我曾經作過種種事情——但是——

加爾 但是怎麼樣?

飛克羅西 沒有怎麼樣。我甚麼才能都沒有,我不配做甚麼事業,這是我的不幸。我所以潦倒,就是因為我沒有才能。

加爾 沒有?

飛克羅西

一點也沒有!你曉得,我的周圍的機緣是那樣的多,如其上帝能給我一點才能,我也能把我的家庭供給得很好的。但是我沒有才能,我東奔西走,不論我怎樣努力,我不能得到更多的一個哥畢,我怎樣能夠呢?

加爾 飛克羅西,你能不能造一張或者弄一張——我不曉得你們稱那個為什麼——你能不能替我弄一張假的外國的護照?

飛克羅西 不。我不能夠!我怎樣能夠呢?

加爾 但是如其你做的時候——給你很多的錢?

飛克羅西 你要它幹什麼?

加爾 一個人一定要有一張外國的護照以備急需。不,我不過和你開玩笑,當然的。——當我的哥哥亨利碰到你的時候,你是不是在雨裏跑?

飛克羅西 你在笑我,加爾先生?請恕我,我真不了解你的談話。

加爾 不,飛克羅西,我並不在笑你。你看我象歡喜笑人的嗎?亨利叫我使你快活,所以我在使你快活呀。亨利想幫助你嗎?

飛克羅西 我真快活!他和我說,他對於他的兄弟向來有經濟上的幫助的——他是不是說你,帝爾先生?

加爾 是的。但是我情願講關於你的事情,飛克羅西。告訴我,當你做偵探的時候,你曾經辦理過暗殺的人嗎?

飛克羅西 暗殺的人?

〔亨利與其友人回,談講著。亨利笑著。

亨利 你受驚了嗎?你這老而多言者!啊,你弄髒你的袖子了,德米,讓我來替你刷!

加爾 我去拿刷子來。

耶夫 真勞駕了,其實這並沒有什麼。

亨利 他會拿刷子來。加爾,你去拿。——諸位,你們歡喜我的新居嗎?(開懷大笑)

耶夫 這真是一所出色的住宅,亨利。

漢森 是的,我也以為這樣,亨利。

亨利

在膳堂裏我將用檞樹色的壁紙糊上,以後我還將改塗檞樹色的漆。育兒室內,象我所說過的,要有陽光。那裏常常要有太陽光。這是衛生的,在彼得格勒尤其要緊。可惜我在小的時候,曬到的太陽光太少了,所以我現在要我的兒女能夠充分享受。太陽光是要緊的。

漢森 但是,亨利,你這樣說似乎你已經有了許多孩子,已經有了一大堆!這真是光棍的自信。

亨利

我一定會有許多孩子的。(加爾持刷而入)德米,你讓加爾替你刷袖子。——我一定會有許多孩子的。我已經買了一張小孩子睡的床——在一星期內就可以放在適當的地方,等他的主人公來。(笑)

耶夫 你的婚禮幾時舉行呢?

亨利

於一星期內,房子就可完全預備好。從今天數起,數到第十七天,婚禮就可以舉行了。今天,在二十分鍾內,正在吃飯之前,我又將接到伊利查白寄來的信,在那封信裏她將確切地告訴我她將要到這裏的日子。伊利查白到莫斯科去是為看她的父親和母親。——漢森,你看,這間房子,這裏,地毯。那裏,緞帳。在這些花瓶裏,常常供著新鮮的花。

漢森 真奢侈,亨利。

亨利 新鮮的花並不是奢侈。——這裏,在鋼琴上方,我要放二件印刷品——暫時我沒有足夠的錢買油畫——斐多汶的頭像,朱哥尼的《合奏》。——喂!飛克羅西,你在看嗎?

飛克羅西 我正在目不轉睛地看!

亨利(笑)目不轉睛地看!漢森,這裏,在這壁角裏要放一隻大靠椅,當伊利查白彈斐多汶與克裏的音樂時,我坐在上麵靜靜地聽。你看,我已經得到了樂譜,她將按樂譜作第一次的彈奏,我呢,將坐在我的大靠椅上。(抖掉樂譜上的灰塵,很小心地輕輕地把它放下)這麼許多灰塵!

漢森 那是從工人那裏帶來的,亨利。

亨利 將來我的房子裏不會有灰塵。你有鋼琴嗎,飛克羅西?

飛克羅西 我怎麼會有呢,亨利?

亨利(笑)他說,他怎麼會有呢?安德列,我告訴你,這壁隅,我將來要在那裏坐,並且要在那裏聽的,是我所特別歡喜的。

耶夫 這所房子,你有出租的證書嗎?

亨利

是的。我有三年出租的證書,並且我還有繼續租借的權利。我不歡喜每三年調一次房子。是的,安德列。我的心是冷漠的而且又是講實用的,我沒有音樂的天才,但是我很歡喜聽音樂,正象我的兄弟加爾一樣。

加爾 但是你還能彈奏呢,亨利。

亨利 什麼!請你不要開玩笑,加爾。

加爾 你曾否忘掉?你在我們小的時候,不是就奏得很好嗎?

漢森 哦,你這人真奇怪,亨利!在銀行裏人家以為你不過是一個出色的銀行家。隻有計算數目的腦子,現在你卻又是一個音樂家了。亨利——是莫差!

亨利(笑)我並不象他們那樣。是的,我記起了。那是我常常用二隻手指彈的小曲。那是小的時候我的母親教我的。那個曲子的名字很奇怪——《狗的跳舞》。

加爾 彈吧,亨利。

亨利(用他的手指指著加爾)你,你,加爾,你又來了!

漢森 不,你一定要彈一下!(向耶夫)你們覺得他應該為我們彈一下嗎?不然我們要生氣了,要走了。

耶夫 哦,亨利,你有這樣的才能!我永遠也沒有料到,永遠沒有!在銀行裏我們簡直不曉得有這麼一回事。彈吧!

亨利(笑)好吧,好吧。但是我要承認伊利查白是很歡喜我的《狗的跳舞》的,非常歡喜!

〔大眾都笑。

加爾 好,那末,亨利?

亨利 加爾,你真歡喜開玩笑。(帶著玩笑的神氣)但是既然聽客要求聽這曲子——(坐於鋼琴旁,用玩笑而又莊嚴的神氣)請聽客用心地聽。我現在要奏一曲《狗的跳舞》了。

〔亨利彈著《狗的跳舞》。彈時,他莊嚴地坐著,他的麵皮一點也不動,差不多象硬化了的。但彈一回後,他又大笑。當亨利彈的時候,加爾用冷靜而又嚴刻的神情望著他,第一個叫好的就是他。大眾都叫好。但是因為聽眾不多,所以聲音並不大。

亨利(帶著玩笑的神氣,向眾人鞠躬)諸位女士,諸位先生,你們的卑下的傭人!我現在不能再彈了,但是如其有人歡喜再聽,請十七天後亨利·帝爾與伊利査白女士行結婚禮時來。在那時我將再彈。(他笑著將鋼琴的蓋蓋上了)

飛克羅西 幾時行結婚禮?

亨利 七點半鍾。請早些來,不要太晚了。但在請帖上你一定會曉得這些。請帖早已印好了。

漢森 你快樂嗎,亨利?

亨利

很快樂,我的朋友。讓我來握你的手,但是靜些,靜些,安德列,這樣。——諸位,你們聽了我的音樂後,想來食欲一定增進了?你們餓嗎?加爾,請你去告訴新廚子,在十分鍾之內,我們要試驗她的手藝了。

加爾 我去。(出。即刻回)

亨利 飛克羅西,你餓嗎?

飛克羅西 餓的。就吃也不要緊。

亨利(笑)他說,就吃也不要緊;那末白蘭地酒呢?這要緊嗎?

飛克羅西 那當然也不要緊。

〔大眾笑。

漢森 我想你以為你的同學隻飲聖水,不吃別的東西嗎?那末你錯了,他還飲白蘭地酒呢!

亨利(笑)他還飲白蘭地酒呢!

飛克羅西(笑)這真有趣!我現在老實告訴你們吧!雖是我沒有別的才能,這一點才能——(歎氣)我還有。

耶夫 很奇特,亨利。我和你相處了八年,飯店裏也曾一同去過。但是我從沒有見你飲過量的酒!

亨利(笑)真的嗎?

耶夫 從沒有過!

漢森 你也從沒有過,德米!他有強健的腦子,世界上從沒有見過的!

亨利 你這樣想嗎?也許你不錯吧。此外——諸位,電鈴!那一定是郵差,從伊利查白那裏帶信來的。加爾,請你出去。

〔加爾出。亨利很興奮的樣子,但又竭力抑製。

亨利(向飛克羅西)你是歡喜白蘭地的?

加爾(入)一封從莫斯科寄來的信,掛號的。這裏簽一個字,亨利。

亨利(簽字)我常常叫她信要掛號寄來。把這二十個哥畢賞給郵差。好。現在他們從莫斯科寫信給我們了。(撕開信封)對不起,諸位先生。

漢森 我們怎樣可以阻止你讀你情人的信呢?讀吧,亨利,不要注意我們。

〔亨利慢慢讀他的信。起初他的麵色變成慘白,後來愈變愈白。隻有加爾一人注意著他。

耶夫(輕輕地)好一所小房子!在現在要找這樣的房子,實在不容易。

飛克羅西 現在就是住宅也找不到——那真可怕。

漢森 你有家嗎?

飛克羅西 很大!

加爾(大聲)亨利,你覺得不好嗎?

〔大眾都惶恐地向亨利看。他起立,走了兩步。不說一句話,將他的拳頭用力擊桌。桌上花瓶玻璃杯等都翻倒。大眾都嚇得跳了起來。

加爾 亨利!

漢森 亨利!

〔亨利又以拳用力擊桌,不說一句話。他靜立著,用他的紅眼睛推度著他們,似乎要找一人相打的樣子。

耶夫 替他拿一杯水來!

亨利 我不用水!

漢森 亨利!我的親愛的亨利!遇著了甚麼可怕的事嗎?

亨利 不,沒有甚麼可怕的事。

加爾 亨利,請鎮靜。

亨利 我是鎮靜的。

漢森 不一定有甚麼可怕的事發生了。我的親愛的亨利呀!我們都在這裏!我們都是你的朋友,亨利!

亨利 我一定要請你們原諒,今天這裏沒有晚膳了。加爾,告訴那新的廚子,叫她現在回家去吧。

〔加爾出,立刻入。

汶森 誰在乎一頓飯呢!請你不必為這種小事體煩惱,亨利!

耶夫 誰在乎一頓飯呢!

亨利 今天這裏沒有飯吃了。(他忽然又以拳擊桌)

漢森(差不多要哭的樣子)啊,我的上帝!什麼不幸的事呀,亨利!——

亨利 是的,安德列,這裏有一封很希奇的信。不是這封信寫錯了,便是我不能讀它。安德列你去讀它,並且告訴我它說的甚麼。也許我變成瞎子了。

漢森(讀信)不,你沒有變成瞎子,我的可憐的亨利。(讀信)不,這是不可能的!

亨利 這信上有沒有說,“我仍舊愛你?”

漢森 是的,是的,亨利。

亨利 那末我不是瞎子。——它還說,“但是因為我的父母的主張,所以我現在去嫁別的人了”嗎?

漢森 亨利!她已經嫁了!她已經嫁了!

亨利 她已經嫁了一個有錢的人。安德列,他叫什麼名字?漢森那人的名字,這裏沒有指出。

亨利 沒有指出。那末在信的末尾,她簽的甚麼呢?

漢森(讀)“你的無價值的伊利査白。”

亨利 無價值的伊利査白。是的。無價值的伊利査白。(忽然間又用力擊桌)無價值的伊利查白。

漢森 但是我的親愛的朋友,我的不幸的朋友呀!

加爾 勇敢些,亨利!

亨利 我不想再充好漢了。

耶夫 亨利。這種事情實在不值得煩惱的。這種事情在人生中間是常常碰到的。你將來可以找一個更好的妻子。

亨利

我不想再充好漢了。但是,安德列,她是不是確確實實寫著“你的無價值的伊利查白”嗎?誰?“無價值的伊利查白。”誰?亨利·帝爾。還有誰呢?“無價值的伊利査白。”飛克羅西,你覺得好笑嗎?

飛克羅西(恐怖)不,亨利。

亨利 你決不能笑。我不準任何人笑。但是,安德列,你看這封信的全文是不是用準確的言語寫的?

漢森 請恕我,亨利,在我看來——由一個忠實的人看來——這實是一封卑劣的信。是的。

亨利

在我看來這不過是一封準確的信。亨利·帝爾歡喜準確——在他的一生中他從沒有弄錯一個哥畢,他從沒有弄錯一個號碼,他也從沒有加錯過,所以現在他們也寫一封準確的信給亨利·帝爾了。這封信上更簽著“無價值的伊利査白。”諸位,我歡喜一個人在這裏。

漢森 你怎樣能夠一個人住在這裏呢,我的親愛的朋友?

亨利 不要緊。我情願一個人在這裏。

加爾 如其你歡喜,我情願和你在一起。

亨利 不要,加爾。我不需要你。再會。明天我們大家在銀行裏相會。加爾,我要和你講幾句話。(輕輕地)這裏有錢,請你領他們到飯館裏,請他們好好吃一頓。

加爾 我可以和你握手嗎,亨利?

亨利 這可不必了,但是,也好。請緊握。

加爾 我是在緊握呀!

亨利(微笑)不,你再緊握一點。

加爾 好吧。你要什麼嗎?

〔二人很奇異地比較著他們的力量。其他三人很不安地望著。

亨利 你有沒有用足你的力氣?再用一點力。

加爾 我不能再緊握了。

亨利 那末我?(緊握加爾的手)

漢森 不要這樣,亨利,放他走吧!

加爾 亨利,住手!

亨利(微笑)那末我?

加爾(麵色變台,退縮)好痛。住手!你把我的手要折斷了。

亨利(放開他弟弟的手,笑著說)你很強健,加爾。

加爾 我不歡喜這樣湊趣!

亨利(麵上很難過的樣子)對不起,加爾。那真錯了。對不起。晚安,諸位。這門它自己會關的,我不來奉陪你們了。加爾,我再請求你原諒。

〔各人麵上都現出躊躇的樣子,一個一個和亨利握手而出。隻剩亨利一人在室內踱著。他身長,穿圓領的黑色外衣和摺縫分明的灰色褲子——這是他平常的衣服。一切都新而堅實,他的鞋子也堅實而新。他的五官很端正,麵略黑,露出堅忍不屈的樣子。頭發短。略帶小髭。粉壁匠的歌聲重作。亨利立定諦聽。

亨利

那又是什麼?誰在那裏?那是什麼?(諦聽。忽用手猛擊大靠椅)別唱了!(歌聲繼續著。這是一曲柔和,悲哀,單調的歌。亨利走近門前喊道)喂,你們!別唱了!放下你們的工作!回家去!(他又在房內踱著,停止一刻後,又走著,很不耐煩地望著那門)他們說這是“俄羅斯的悲哀”。什麼東西,“俄羅斯的悲哀”!世界上有沒有瑞士的悲哀那東西?如其有,我現在也可以感覺到了!誰?亨利·帝爾。誰?無價值的伊利査白?還有誰呢?又是亨利·帝爾,亨利·帝爾——唉,我的上帝!(歎息,噓氣,象一個牙痛的人。二粉壁匠驚怕著在黑暗中間溜出去,如象二個影子)且慢!以後不必再來做工了——天已經黑了——你們也看不出甚麼來了。告訴你們的主人,無論如何我再不要你們做工了。你們要跑到甚麼地方去?走這條路,那邊沒有路。門自己會關的。(粉壁匠出去了。亨利在室內踱著,走向不希望到的壁角,摸著牆壁似乎找著一扇忘記了的門。他漸漸和黑暗混在一起了)那裏沒有路,這裏也沒有路。孤獨啊,伊利查白,伊利査白!孤獨!現在我可以破壞一切東西,打碎了摔到地上去!(把某件東西揮在地板上)我能夠破壞——並且沒有人能夠阻止我。我能夠破壞一切東西。這是一架鋼琴。(他用力擊著鋼琴,鋼琴發出回聲)它怎樣會響的!如其我再擊它一下呢?(他又擊鋼琴,鋼琴又發聲)它怎樣會響的!當我拍著台子的時候,他們怕了並且喊著:“亨利,亨利,亨利”!我想我一定用力擊了它,因為我的手痛了。他們又喊道:“亨利!”現在,現在沒有人喊了。我能夠打擊,我能夠破壞。沒有人會阻止我——我是孤獨的。我能夠從台子上拿起手槍對著我的頭放去以後怎樣呢?於是我將躺在地板上一直到天明。於是有人要砸開我的門——誰?(少停)不!她巳經嫁給人了。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她已經嫁了——已經!我的上帝!我永遠也沒有料到這一點。我將做甚麼呢,在這漫漫的長夜裏,我將去做甚麼呢?她已經嫁了——我怎樣去消磨這黑夜呢?天還這樣早,黑暗剛才來。在這漫漫的長夜裏我將去做甚麼呢?伊利查白!利查!(少停)不。(少停,忽然間他的身體在黑暗中走動著並且走得非常快)但是那是不可能的!我已經忘記了!我已經將這房子租定了三年。那是不可能的,那是愚蠢——我不能那樣。三年!好不羞恥。我已備有一間育兒室,但是,沒有那樣比這更恥辱我的。唉,我的住房!我的上帝!我已經買了樂譜放在鋼琴上麵。樂譜。我已經買了。是的。我當時想的是甚麼呢?我以為她一定會彈奏,而我呢,靜靜地坐在大靠椅上聽著,吻著她的手。也許那時也正和現在一樣的黑暗吧。我拿著她的溫柔的手放在我的嘴唇上。怎樣?這樣。(靜默。在黑暗的中間可以聽到他的溫柔的聲音,並且充滿著渴望)怎樣的長夜呀!怎樣的黑夜呀!利査!

——幕落

第二幕

〔和第一幕一樣,不過中間缺了一張餐桌。雖是一年已經過去了,但是這裏並無甚麼變動。這是晚上,電燈亮著。加爾坐在寫字台的旁邊盤問著男仆伊文。

加爾 我的哥哥平常在什麼時候回來?

伊文 他在飯館裏吃晚飯,八點鍾回家。到九點鍾或十點鍾他又出去。我不曉得他幾時才回來。

加爾 你什麼時候回家去?

伊文 十點鍾。有時還不到這時候,他就打發小的回去了。

加爾 你在軍營中當過兵嗎?

伊文 是的,先生。在騎兵營裏。

加爾 那好!你似乎很好。伊文,你對答又很靈敏。好!

伊文 願為效力。

加爾 好!那末,他每晚上出去的嗎?

伊文 不,一星期二次。其餘的日子,他住在家裏。他也許十點鍾後仍舊出去吧,不過小的不大知道。

加爾 好。有什麼人拜望他?

伊文 沒有。

加爾 真的?

伊文 隻有亞曆山大路夫先生常常到這裏來。

加爾 誰是亞曆山大路夫?銀行裏的?

伊文(微笑)不。是人家叫他做“飛克羅西”的那個。

加爾 喲!他們幹些甚麼?

伊文 小的不知道。

加爾 你真回答得妙。你給他們吃什麼呢?

伊文 白蘭地。

加爾 很多?

伊文 很多的。那是我們藏得很多的。

加爾 真的嗎?我認得那個亞曆山大路夫先生。伊文,你要留心些,他將來也許會偷一件皮外套。

伊文(微笑)小的防備著他。

加爾 你真是好夥計。現在,伊文,告訴我:你自已有打開外邊那扇門的鑰匙嗎?

伊文 是的,先生。後邊那扇門的鑰匙小的有二個。一個原是預防別一個失掉了用的。

加爾 好。那末你能夠把一個給我嗎?我有時要在十點鍾後到這裏來。我有時要一本書,沒有人替我開門。

伊文 小的還有些不敢。

加爾 胡說。我又不是亞曆山大路夫先生,會偷皮衣。這五個盧布我送給你吧。

伊文 謝謝你。但是我還有些不敢。

加爾 胡說,再給你五個盧布。

伊文 這是鑰匙。但是如其有變故發生呢?

加爾 自然由我負責。你真好!我歡喜敏捷的人。這裏又是二個盧布。且慢。誰按電鈴?

伊文 我想是亞曆山大路夫先生——這裏不會有別的人。請恕我。(出,即刻入,背後跟著飛克羅西。伊文通報並且微笑)亞曆山大路夫先生。

飛克羅西(恭維狀)晚安,帝爾先生。(加爾在室內踱著,似乎沒有注意到亞曆山大路夫)我想亨利即刻就會回來吧。現在差不多八點鍾了。

〔加爾靜靜地走著,在飛克羅西麵前立定,狠狠地看著他。

加爾

我真討厭你,飛克羅西君。我在六個月中間,每次來的時候,總看見你那鬼臉。你常常到這裏打圈子幹什麼?你是警察局裏的人,我是一個誠實的人,一個學生——你真使我討厭。

飛克羅西 那又怎樣呢,帝爾先生?

加爾 我討厭它。“帝爾先生”!是的,我是帝爾先生,如其你有一天偷一件皮衣,哼,飛克羅西君——

飛克羅西 你為什麼罵我?你為什麼使我難過?我一定要去告訴亨利。我雖是在警察局裏當差,但是我是一個老實人——我是有家有室的人。

加爾 他也講誠實了!

飛克羅西 我要去告訴他!

加爾 我會告訴他。你是在說謊話。他會相信誰?飛克羅西君!我已經厭倦了。我昨天晚上沒有睡好。請你告訴我幾段有趣的謊話。

飛克羅西 我不是說謊話的人,你自己去說謊吧。

加爾

蠢蟲——蠢到不能再蠢的蠢蟲!你真是任何才能都沒有的。蠢到這樣,連說謊都不會——真是可怕。此外你還有很大的家,很髒的兒童——去愛他們,很和善地去揩他們的鼻子!蠢蟲!此外你還要裝出一種靈巧的樣子,還要大模大樣。大模大樣!我想他的老婆一定還打他呢——我從他的胡子上就可以知道。你的老婆打你嗎,飛克羅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