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修辭模式。修辭問題一直備受生態批評家關注,這是因為,恰當的話語修辭方式不僅意味著對語言再現能力的超越,實現審美潛能,而且也決定著內在生態思想的有效傳達。如將地球稱作“家園”、“救生船”就很能起到讓人保護地球、維護自然的情感傾向。布伊爾認為,“一個以地方為基礎的墨西哥裔美國農耕者社團用‘我們的血液’來隱喻水,比一個礦業公司反對他們這種對水權利的傳統理解時所采用的論據更有說服力”。從總體上看,不論是倡導環境正義,還是主張物種和諧,生態批評家都傾向於認為環境修辭的正當性是建立在道德的,尤其是審美的而不是科學的基礎之上。對修辭模式的關注使生態批評家得以跨越各種體裁,最大限度地擴大生態批評的對象。
其二,表演模式。在生態批評看來,環境修辭不僅是文本問題,也總含表演之意,並經常要求生動的表演行動,如法庭、會議室、禮堂等公共場所的辯論。他們相信,經由身體的現場表演,綠色言說會獲得更好的成效。這種可感知的誠摯可以“加強話語與世界的聯係”,會獲得更為豐富的意義。生態批評家們也注意到一個更為現實、複雜的問題,有些弘揚生態觀念的田園劇反倒有可能對現實環境產生很大的破壞作用。比如某地為推出一個田園劇,為建舞台征用一大片土地,這種做法就很有可能是對當地居民安置模式和經濟的一種破壞。生態批評對文藝與環境之間關係的這種認識,顯然已經超出了文本的層麵,進入更為現實、深刻的層麵,發人深省。
其三,重建世界。生態批評認為,真正優秀的文藝作品不僅能間接或直接地將環境、自然設定為作品主題的一部分,而且能夠將閱讀欣賞者帶入文藝作品之中,仿佛作品本身就是讀者生活的環境和世界。在這種情況下,讀者不再僅僅停留於對文本世界的認知和認同,而是以一種自然合奏的方式棲居在文本世界之中,成為其中的一部分。生態批評所談論的這種可以棲居的文本世界,實際上就是要求文藝作品在“可觀”、“可想”之外,還能達到“可遊”的境界,這恰恰也是中國傳統文論所強調的理想藝術境界。在生態批評看來,能夠“創造世界”的體裁並不限於詩歌和非虛構環境文學,已經流行半個世紀之久的科幻小說在這一方麵更有潛力。科幻小說一方麵通過融入尖端科技,為人們提供關於地球的反麵烏托邦形象;另一方麵則能夠在更為開闊的行星層麵反思地球上的“環境”問題。科幻小說往往利用在敘事上的這種優勢重建世界,並喚起人們挽救世界、珍愛地球的強烈意願。
自然山水實景演出正成為世界範圍內的新興文藝活動,這在中國尤其興盛。以《印象劉三姐》、《風中少林》、《天門狐仙》、《夜泊秦淮》和《長恨歌》為代表的山水實景劇目與真實的自然山水有緊密的關係,具有突出的“環境性”。《印象劉三姐》劇照但這些實景劇目的環境性在內容上具有多重性甚至矛盾性。從藝術欣賞的角度來說,這些實景劇將真實的自然山水構造為劇目的元素,從而使對藝術的觀賞過程也同時成為與自然山水親近的過程,而且這種親近是一種無中介的直接交流,是一種真實生命之間的相互滲透和沒入,其積極的生態意義是相當明顯的。但是,如果從演出活動需要的物質、技術等條件來看,這種演出形式與其他藝術形式相比,對自然生態又有巨大而明顯的破壞性。為搭建水上舞台而灌入水底的混凝土、打在岸邊的木樁,為營造迷離堂皇的氛圍而安置在林杪、山峰上的燈光聲影設備等,無不對當地的自然山水以及飛鳥遊魚造成巨大的生態影響甚至破壞。但因受製於強烈的經濟衝動,社會各界對此似乎還缺乏必要的反思。
三、自然是現成的“綠色文本”
生態批評有寬闊的文本視域。在他們看來,除了詩歌、小說和電影等人工製品之外,以物質形態存在的非人類自然也是一種綠色文本,而且是天造地設的現成品。不僅作家,而且讀者,甚至批評家都應該走出狹小、封閉的書齋,到大自然中去。正如斯洛維克所強調的,人們“不僅要去接觸文學,不僅要相互接觸,還要接觸大自然”。生態批評的這種自然文本觀包含這樣幾個內容:
在生態批評看來,自然是一種文本,並不存在純粹的自然。凡是自然都已經經過了人類勞動或者意識的加工,都或多或少地是一種人工製品。在這裏,生態批評吸收了後結構主義和新曆史主義的方法,他們認為,對自然的任何發現和描述都將在人類的語言網絡中進行。通過人類的意義之網,人類所談論的任何自然都將包含著人類的主體意識。無論是城市綠地、郊區景觀,還是人跡罕至的“荒野”,都是滲透著主體意識的自然,是一種包含著意義並圍繞人類而存在的準文本。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生態批評家布伊爾才主張將生態批評進一步推向環境批評,後者更能突出自然與人文相互交織和纏繞的狀態。布伊爾認為,隻有認識到並尊重這一點,人類才可能避免因對自然的過分偏執而落入另一種本質主義立場。這是因為,“沒有一個人可以作為環境、作為自然、作為一個非人類動物來說話”。
生態批評認為,自然這樣一種準文本具有積極的審美價值,它具有“全美”的特性,可以激發更為強烈的自然保護意識。美國生態批評家卡爾鬆認為,自然在本質上都是美的,具有積極的肯定價值。自然在總體上是優美的、精致的、統一的和有序的。有些批評家甚至認為,自然總是美的,自然從來就不醜。人們之所以在某些時候覺得某一自然物是醜的,那是因為還沒有找到恰當地欣賞這一自然物的視角和範疇。比如對泥炭沼澤或者蜣螂,人們大多會本能地因其形式而產生厭惡之情,覺得根本談不上審美。但如果從生態學出發,考慮到泥炭沼澤對於候鳥遷徙的意義,蜣螂對草原糞便的淨化作用,這些本來令人生厭的自然事物也會贏得人們的尊重,從而具有美的光輝。在生態批評看來,隻要能夠把自然事物置於恰當的視角,任何自然事物都將是美的。當然,這將需要人們在自然欣賞中“將科學知識置於一個最為密切、實際上也最為本質的位置”,如此就可以保證“欣賞是嚴肅的欣賞而非膚淺的欣賞”,也將激起人們對自然世界更為深沉的熱愛和歡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