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喚
我們齊聲呼喚你
呼喚你，失散多年的詩人
為什麼隻有你
至今仍渺無音訊
人啊
詩啊
都不見歸來
你在哪裏
回答我們啊
山岩和叢林有回聲
小巷和窗口有回聲
江河和峽穀有回聲
搏動的心髒有回聲
遙遠的記憶有回聲
隱痛的傷疤有回聲
哦，詩人
為什麼聽不到
你的一點回聲啊
我們不相信
尋找不到你
因為你是一個心靈裸露的人
從不隱藏自己
最不願悶聲不語
你是同齡友人中
體魄健壯、血氣旺盛的一個強者
怎麼會無聲無息地消失
有人讓我們去公墓尋覓你的碑石
有人讓我們去火葬場尋覓你的下落
我們都去過了，不止一次
那麼多密密麻麻的名字
那麼多矮小的碑石和字跡模糊的木牌
我們一個一個地辨認過
沒有屬於你的
因此，我們更相信
你活著，一定活著
在一個暫時被遺忘的角落
或許在一座高山的背後
或許在森林深處的一個伐木場
或許在一片雪封的茫茫的草原上
或許在荒僻山村的一間茅屋裏
我們尋找你，呼喚你
沿著你多半生走過的
漫長的道路
在熙攘的十字路口
在你十年前投寄過信件的小城鎮
在你二十年前到過的車站月台和進出口
在有人看見過你的地方：橋頭、渡口、碼頭……
我們相信
在這些地方
你會留下一點痕跡
寫有英文字母的破鬥笠
小店來客登記本上的名字
揉成團的稿紙和信紙……
幾年來
我們認錯了不知有多少人
我們喊錯了不知有多少人
（世界上竟有那麼多人與你相像）
我們敲錯了不知有多少扇門
我們寄出去不知有多少封沒有回音的信
我們呼喚你
用幾十年前呼喚你的方式
（大聲地，粗野地，親昵地）
用你少年時代的小名諢名呼喚你
用你大學民主牆上用過的化名呼喚你
用你最親密的戰友的名字呼喚你
用你誕生的村莊的名字呼喚你
用你一生改不掉的純樸鄉音呼喚你
用你青年時代參加過的詩社和讀書會的名字呼
喚你
用你的一個個筆名呼喚你
用你的詩集的名字呼喚你
用你的火焰般的詩句呼喚你
用你最喜歡的詩人和詩篇的名字呼喚你
用你最喜歡唱的歌曲呼喚你
哦，詩人
如果你失去了說話的聲音
就揮動手臂回答我們
用靜靜的微笑回答我們
如果你能奔跑
就迎著我們的呼喚聲奔來
你會哭嗎
用哭聲回答我們
如果你不會說話，不會哭泣，不會歡笑，不會唱
歌，不會走動……
你就碑石一般站立著
象一本有堅硬的脊椎的詩集
象一行豎立不倒的詩句
哦，詩人
聽見遠方的呼喚聲
千萬不要恍惚
更不必驚疑
這不是多年來使你發狂的那種幻覺
也不是多年來折磨你的那種幻聽
你仔細諦聽一下
你就會聽出這些聲音
是多麼真實，多麼歡快
詩人，詩人啊
我們相信你一定十分健壯
用你的笑聲，歌聲，奔跑的腳步聲
用你揮動的手臂
用你新寫的還來不及完稿的詩篇
給我們一聲回答吧
1979年初，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