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牧歌 序
第一次為自己的作品集寫序。我最怕寫序,因為必須得回顧和交代,還得寫出點什麼感悟。但是,既然是“自序”,自己就能作主,不必有什麼顧慮,可以自言自語地說說這幾年寫童年的心靈活動和創作體驗;盡管寫不成完整的文章,卻都是些未經修飾的真實的話語。
最近讀到一篇文章,題目是《<螢火集>的新境界》。《螢火集》是我前年出版的一本散文。作者說我的寫童年的散文是躁動的,還說:“躁動,是孕育中的節律”。措詞不多,卻摸到了我的躁動的脈患,使我得到很大的安慰和鼓舞。我的血脈是外露的,因為總在躁對,不難摸到,一眼就看到了一蹦一跳隆起的血管,不像有些城府深的血脈,似無浪的深水那麼奧秘,我讚歎不已,卻難以改變自己的血性。也有論者說我這些年的創作是“冒傻氣”,不識時務。說得都不錯。總之,給人們的印象,我不是那種安生的默什麼,比起青壯年時幾年,蟄伏於鬥室,裏,不就是證實了這。其實,我絕對不想冒犯已經夠穩重平實的了。這文字,迷戀在童年的世界寫了多半輩子的詩,不甘熄滅的肝火一時還平抑不下來,因此。寫一些小蟲小鳥小花的散文,也偶爾禁不住冒出點什麼。常常有這樣的情況,本來寫的是散散的文字,寫著寫著卻寫成了詩,把散文跟詩本來有的一點虛點般的界限全忘在了腦後,而且寫得還格外地痛快。海德格爾說“詩的對立麵並非散文,純粹的散文如同任何詩歌一樣是詩意的。”我深有體會。
這幾年,我不是返回童年世界,而是創造了一個童年世界。
這詩意的世界,並非遠在生命的背後,是過去了的,是隻能憑回憶才可顯現出來的那些淡遠的景象。過去可未曾料到過竟會出現這個奇跡;我的童年,居然還一直在成長,甚至在老年的生_命中成長著。我深深地感悟到,童年和童貞是生命天然的素質,它具有萌發生機的天性,永不衰老,堪稱是人類大詩的境界。
加西亞·馬爾克斯談到他創作《百年孤獨》的初衷時說:
“要為我童年時代所經受的全部體驗尋找一個完美無缺的文學歸宿。”他的夢想實現了。他的全部心血和眼淚,流啊流啊,一直流到了童年那裏,流到了母親身邊,流到了他的靈魂始終沒有離開過的一幢祖先們居住的古老而偌大的房子。他為童年尋找到了完美的歸宿。可是我這個人從來不讚賞歸宿這個境界,因為歸宿意味著到達和結局,永遠的停頓,生命不再成長。也許我的這個詩意的夢境是虛幻的,因而對我來說,生命、詩、散文,還有我分不清是什幺文體的文字,隻能永遠地處在躁動之中,無始無終,得不到最後的平靜和安息。我的親人和友人說我這是自找苦吃,一個人不能死無葬身之地。他們希望我泅出苦海,即使不能上天堂,也該登上岸,走向天堂。我何嚐不願意活得歡快點甜美點呢!感謝童年和童年世界為我敞亮了一片心靈的世界,說它是天堂也未嚐不可。
有人說詩人“轉向”寫起散文是一種衰退現象,還說明詩的不可救藥。這是不懷好意的話。就我的情況來說,實際上,我這幾年並未放棄過詩,而且散文對我來說,同樣是一個詩意的世界,寫散文也有寫詩時的那種激情和躁動。有不少人問過我,為什麼我在九十年代以來執迷地寫起了散文?在《散文這個鬼》那篇文章裏,已經訴述了我的種種心緒。對於寫散文這個人生課題,我的確也像寫詩一樣地極不安生。但是當我深深地進入(不是回返)了生氣蓬勃的童年世界,我真正獲得一種超脫和上升,與再生幾乎有著同等的重大意義,甚至有了進^“來生”的新鮮的生命體驗。這還不是詩的情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