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養小雀兒(2 / 2)

“你飛吧I”雖然它拚命地向上竄,但終究因翅膀還沒完全長硬長全,隻能貼地平飛,一會兒撞到牆上,一會兒栽到地上。常常有幾隻老的小雀兒,從房簷或樹上嗖地落到掙紮的小雀兒的身邊,去搭救它。這老的雀兒多半就是它的生身父母。我祖母一看這情景,就罵我:“造孽,下輩子也讓你變隻小雀兒。”有幾次,我把掏出的這種小雀兒又送回到窠裏。

一般說,我能從小雀兒的叫聲的粗細和聲調,斷定正是好喂養的時候:它的肉翅上剛剛生出一點兒羽毛芽子,已能夠站著走動,從眼神看出它似乎懂得了一點什麼。這種小雀兒可以喂養得很依人。但即使它長到成年,我也不會把它養在籠子裏,我不用籠子養鳥,養在籠子裏,為的是聽鳥唱。我不是為了聽才養鳥。

十多年前,我寫過一首詩,題目是《飛翔的夢》,說的是我童年時常常夢到自己淩空飛翔。祖母對我說:“夢見自己飛,是長筋骨的好兆頭。”回想起來,我常做飛翔夢的那幾年,正是我入迷地喂養小雀兒的時候。

我喂養小雀兒絕不是為了把它養大,讓它唱好聽的歌給自己解悶。麻雀唧唧喳喳的叫聲有什麼好聽的呢?事實上我從來沒有把一隻小雀兒養到它會唧唧喳喳叫的時候。

我把小雀兒養在點心匣子裏,匣蓋上鑽幾個窟隆,匣子裏鋪上些舊棉花,有時候幹脆在掏小雀兒時連窠端來。我天天觀看小雀兒全身上下發生的細微變化。從肉裏長羽毛的時候,那小雀兒一定渾身發癢,它總在不停地抖動著,在盒子上磨蹭著從肉裏紮出來的一根根很醒目的羽毛。我想小雀兒一定也在做飛翔的夢。那時,我和小雀兒的生命形態實際上處於同一個階段。喂養小雀兒正是喂養一個飛翔的夢。用手撫摸小雀兒柔軟的初生的羽毛,會感到生命的喜悅和快感。小雀兒第一次撲扇著翅膀的神態十分地動人。也就在此時,它的叫聲變得寬闊起來,歡快起來。我想,它一定想唱什麼。

喂養小雀兒,我全神貫注,處處為它著想。開始喂養時,不喂糧食顆粒,我到野地裏逮昆蟲,還到房簷下捅下馬蜂窠,掏出自生生的蜂兒子(蟎)。當小雀兒張開大嘴,翅膀抖動著,我的嘴裏嘰嘰有聲地逗著它時,這一切仿佛都是生命天然的契合。

喂養小雀兒能給生命以樂趣,能激發我生出許多的幻夢。小雀兒的翅膀一天一天變硬時,這種喜悅是最純淨無私的。我和小雀兒相依為命。白天我注視著關切著小雀兒的神奇的翅膀在變幻,夜裏我就夢見自己在飛翔。

我的夢也是小雀兒的夢。小雀兒或許不會做夢,我替它做夢。

童年的夢裏夢到自己生出翅膀飛翔的那幾年,癡迷地喂養著小雀兒,是一種合乎自然規律的心靈的追求。我現在才有點明白其中的奧秘。寫詩的癡迷,很像童年喂養小雀兒的癡迷,有些詩,就是從心靈裏飛出去的小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