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芽,春的清香(1 / 1)

四、迷人的轉蓬 柳芽,春的清香

我的家鄉沒有迎春花,也沒有別的花報春,是柳芽的清香送來了春的訊息。

滹沱河邊有幾棵柳樹,綠得最早,那綠像霧一樣在流動,遠遠地能聞到淡淡的芽葉的清香,有一點點苦味。家鄉的春天不是甜的。

一過大年,秀生伯伯說地氣有點變暖了。我問他:“怎麼知道的?”他說,“聞到了。”“聞到了什麼?”

他嘿嘿地笑笑。說:“你到地裏去摸摸土坷垃,仔細聞一聞就知道了。”他不過說說而已,沒想到我真的到地裏摸了摸土坷垃,有一點兒發潮,但卻聞不出什麼地氣。村裏人把我聞土坷垃的事當笑話說了好久。我相信秀生伯伯一定聞到了一種氣味,從大地發出來的。父親一定也能聞到。我為什麼聞不到?唉!

我隻能聞到空曠的田野上飄流的柳芽的香氣。

祖母對我說:“柳樹出芽了,趕快去揪一籃子柳芽兒回來。”遲一天去揪,柳芽就變成柳葉了。我家年年吃一回柳芽兒菜。柳芽的味兒非常特別,跟什麼味都不一樣。吃柳芽菜並不是為了吃香,它已經成為代代相傳的風俗。

我跑到滹沱河邊,爬上一棵柳樹,河岸上的樹多半是歪歪倒倒的,很好攀登。柳芽兒剛剛長出了一兩片還沒有張開的嫩黃的芽葉,不能用手捋,隻能一個一個地揪。不要看它那麼柔嫩,那麼幼小,指頭使點勁兒才能把它揪下來。最好用指甲掐,手指頭染得青青的,發出濃烈的刺鼻的苦味。聞到這味兒,真不想吃柳芽菜了。這苦味兒一定就是柳樹的語言,在不停地咒罵我。每揪下一個嫩芽,樹枝就苦痛地顫動一下。柳樹畢竟是個弱者,如果它能伸出拳頭,必定要猛擊我的頭顱。我不住手地揪,整個樹冠都顫動起來,發出瑟瑟的哀鳴。我整整地揪滿了一竹籃。記得有一年吃柳芽菜的時候,父親說過一句話“柳芽兒還應該更苦些,那人就不敢吃它了。”父親總是說些古怪的話。我有點領悟了。

祖母把柳芽立刻浸泡在瓦盆裏,一夜過去,盆裏的水變成淡綠色的,必須不斷地換水,接連浸泡兩天,盆裏的水才變清。

禿手伯曉得我家做柳芽菜,特地多挑了兩擔水。我幫著祖母換水,淡綠的水在陽光的照射下,異常的光采,潑到院子裏,整個院子充滿了柳芽兒的苦香味。祖母把柳芽兒在大鍋滾開的水裏焯一下,撈出來晾一會兒,調上些鹽和醋就可以吃了。祖母讓我送一小碗拌好的柳芽菜給後街的禿手伯。禿手伯正蹲在家門口滋溜滋溜地喝稀粥,他高興地說:“扣在我的稀粥碗裏。”禿手伯把鼻子湊近柳芽菜聞了好久,說:“我聞夠了再吃它。”

村裏人說我的父親是個怪人,吃東西都跟別人不同,還沒有等祖母把柳芽菜調上鹽和醋,他就抓一把放在嘴裏,嚼得津津有味。我吃驚地同父親,“苦不苦?”父親快活地說,“不是苦,是香。”等我長到七八歲時,我也學會了白口吃柳芽,當然是浸泡了兩天之後的。是的,第一口有點苦味,等吃兩口之後,便滿口是清香,再感不到什麼苦味了。加上醋和鹽,吃起來還是滿嘴柳芽兒的清香,什幺調料都壓不倒柳芽的香味。

家鄉人每年春天不吃幾頓柳芽兒菜,就仿佛過大年沒吃餃子。吃了柳芽兒菜,憋悶了一個冬天的心身才覺得爽快了起來。

吃柳芽菜之後不久,每年還吃幾次榆錢,拌上蓧麵,在鍋裏蒸熟,我們家鄉叫“傀儡”,我不喜歡吃,覺得太滑膩,隻有拌上野蒜我才吃,父親不拌上野蒜他也不吃。

離開家鄉已經半個多世紀。每到春天,我總要想到柳芽兒菜。柳芽有著春的清香,吃了柳芽菜,嚴寒的冬天就結束了。

你吃過柳芽兒菜嗎?不妨嚐一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