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田莊4·29(1)(1 / 2)

星期天下午,我再次來到姐姐家,一是接苗苗,二是送錢。進得門來,我一眼就看見姐姐和一男一女在當院裏站著,男人女人都是矮墩墩的,正和姐姐比畫著說著。看見我,姐姐笑著向那兩人道:“這是我妹妹,在鄭州上班。”又指著男人向我道:“這是陳師傅,咱這房子,全靠他的手藝了。”

我明白過來:這男人就是姐姐要請的蓋房子的匠人頭目,俗稱包工頭。今天應該是來姐姐家看看實地情況,商量著怎麼蓋這個房。那女人穿著大紅棉襖,戴著亮閃閃的金耳環和金戒指,頗有些包工頭太太的富麗堂皇,應該就是他老婆。於是我連忙和陳師傅夫婦寒暄起來,問他們是哪裏人,陳師傅說是田莊人。我依稀記得田莊還有一個叫陳小玲的女同學,當年我在鄉中學讀書的時候,和我坐前後桌,便問他陳小玲的情況。陳師傅的話有些遲滯,倒是陳太太語鋒爽利,三下兩下截過話頭,說陳小玲和他們是本家,按輩分得叫他們叔和嬸,高中畢業後上了省醫學院,現在市婦幼保健站當醫生。

“她當醫生啦。”我忍不住笑起來,“當年她粗粗拉拉,跟個假小子似的,真想不出來她還能當醫生。”

“醫生好啊,一家子裏有個醫生,誰得個病該省多少心哪。”陳太太感慨,“她媽病了這麼幾年,全虧了她。”

“什麼病?”我問。

“偏癱。”陳師傅說。

“受驚嚇了。”陳太太補充,“前幾年我們村跟上頭鬧了一場事,你聽說過沒有?就是那回嚇的。”

我隱隱想起和趙老師閑聊的時候他跟我說的田莊那場事,好像是上頭強製拆遷,把軍車都開進去了,後來硬是被田莊人把他們統統都趕跑了,還抓了人,判了刑什麼的,頓時興致陡增,對兩口子道:“聽說過一些,不全。你們講講唄。”

“我這妹妹,就是一顆小孩子心,打小就熱愛聽故事,你們給她講講吧。”姐姐道。說著她從屋裏端出來兩樣油炸的吃食:蘿卜素丸子,小麻花。姐姐的小麻花是一絕,隻用雞蛋和白糖和麵,一點兒水不放,炸出來焦酥香甜,十分可口。她邊讓陳師傅夫婦吃,邊對我道:“做了可多,給你留好了。”

就著姐姐的素丸子和小麻花,他們兩口子開始講了起來。陳師傅的話短而平,陳太太的話長而烈,兩口子搭配起來,有些像在說三句半——

那一天是4月29號,上頭叫田莊事件,俺們村的人叫“4·29事件”。早上5點多,上頭就行動了。哪一年?2006年,就是2006,那一年咱孩兒考上了大學,我記得準。

五年了。多快。

以前上頭沒說過就直接行動了?我問。——說,這個字在我們方言裏有做思想工作的意思。

說過。說得可遲,是出了年說的,出了正月,陽曆就到了3月份了,滿打滿算也就說了有一個多月,不到倆月。咋說的?就是來個人,往院子裏一站,說一句:趕緊拆吧,胳膊擰不過大腿,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說完就走了。就是這。也就是走個過場。賠多少?好房,新房,就是一平方400塊。舊房,賴房,就是一平方360塊。

就這倆標準。

問他們把房拆了俺們住哪兒,他們都說不知道,說管你們住哪兒呢。俺們說要是俺們不願意呢,他們就說:不願意不由得你們!你聽聽這話,氣人不氣人!大家就都不拆,沒有一家拆。兩委會也頂著,那真是幹部群眾一條心!拖著拖著,事情就到了那天。那天早上5點多,他們人都到了,天還不明呢。後來我們數了數,八輛大軍用車,一車有百把人,共有八百來人。警察少,絕大多數都是保安,後來俺們才聽說,是從市裏好幾個保安公司調來的。那些保安公司都不知道上頭讓他們來幹的是這事,事過了都說:“要是知道來幹的是這事,說啥也不會來,給多少錢也不幹。”對了,還有特警隊的呢,特警隊還有一百多人。俺們村?俺們村不到一千口。

聽說特警隊還準備了兩車催淚彈。

沒有用上。後來那陣勢,他們哪敢用!是從村東開始的。為啥從村東?首先,村東不臨大路,僻靜。他們也怕路上過來過去的人多啊,萬一碰上啥大人物看見,影響不好。其次,村東這一片,也就是娘娘廟往東這一塊,算是我們村裏的新區,都是新劃的宅基地。這些都是生二胎的人家,沒啥本事,也沒啥錢,好整治。吃柿子揀軟的捏唄。他們就從娘娘廟那裏用一道警察常用的那種繩子一攔,就開始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