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們就退得越來越遠,再也不敢往前衝了。在這個過程中,來了輛警車,裏麵坐著倆穿著警服的警察,看樣子像倆大領導,可能覺得自己官大,不知死活地把車開進了村,開到了俺們這邊。可他們沒有下車就被俺們村的人把車胎裏的氣給放了,車玻璃也砸了。他們就不敢下車了,就坐在車裏不敢出來了。後來俺們就推著他們的車往外走,俺們村西邊原來有個大水塘,早就幹了,俺們就把他們的車推進了幹水塘裏!他們硬是不敢出來,一直到特警隊的人慢慢上前圍住了車,他們才慢慢出來,讓特警隊的人護著回去了。
從始到終,他們沒說一句話。
後來那邊就徹底消停下來了。後來看俺們村那些受傷的人流血流得厲害,俺們就想去市裏給他們包紮,可是他們就是拉著警戒線,不給放行,——北邊,他們的警戒線隻卡住了北邊,北邊不是市裏嗎?他們怕俺們去市裏鬧。沒辦法,俺們就隻好往南去鄉裏的衛生院。總不能叫俺們的人流血流死吧。有人死嗎?沒有。要是死人,這事就大了。
——這還不算大嗎?我想。不過,再一想,某種意義上他們的邏輯也對。很多時候就是這樣,隻要不死人,就不算大事。
後來呢?我問。
後來……陳師傅笑了笑:後來,村裏還是拆遷了六十來戶。
這六十來戶的情況是這樣的。陳太太道:一是村兩委的幹部和他們的親戚。這占了二十來戶。“4·29”之後,村兩委的人都被上頭軟禁了。當然不叫說是軟禁,說是學習。怎麼學習的呢?不讓吃飽,不讓睡覺,就讓他們沒明沒夜反思,寫材料,寫彙報,反正最後不在拆遷協議上簽同意就沒個了。20天,誰受得了這個?鐵打的人也不中。他們就都簽了字。簽了字還不中,還不能回去,還得叫他們的家人來拿協議回去拆房,拆了房才放他們。就這麼著拆了二十來戶。二是吃公家飯的那些。包括老師有十來個,還有十來個是家裏有人吃公家飯的,或者自己家的實底兒親戚有吃公家飯的。像俺家隔壁的老賈,他女婿在鄉裏工作,鄉裏就停了他的職,叫他來做老丈人的工作。類似這種情況的,又拆了十來家。俺們管這叫株連九族。還有一種拆房的,就是因為“4·29事件”被抓的那些人,也有二十來個。
他們是當時被抓的嗎?
隻有一個女的是當時被抓的,其他都是後來被抓的。她也是太沒眼色。說著說著,陳太太大笑起來:她呀,罵著罵著,罵過了龍源路。人家拉的警戒線就是以龍源路為準的呀。龍源路南邊,是俺們的人;龍源路北邊,就是人家的勢力了。她的腳一過龍源路,就被人家抓起來了。不抓她抓誰?鳥不能離群哪。
當時那麼亂,後來抓的那些人,上頭是按什麼標準抓的?
錄像!人家上頭錄有像!人家上頭當時就帶有機器,回去後,人家是按著錄像抓的人。是一個一個抓的,悄沒聲息抓的。這回人家可學精了,不出動靜。這些人被抓起來之後,上頭就傳下了話,說隻要把房子拆了,就放人。沒辦法,這些家戶就都把房子拆了,就這麼著,又拆了二十來戶。現在,五年過去了,就是這麼多家。剩下的都是釘子戶。你回頭去俺村看看,家家戶戶的房頂都插著國旗,那就是釘子戶的證明!
真的,家家戶戶都有。姐姐說。
你們,為什麼要插國旗呢?
叫上頭知道,俺們愛國!俺們都是良民!也給上頭那些人提個醒,叫他們代表國家做事的時候,也愛愛俺們!有人還說我們插國旗是犯法的,哼,俺們都上網查了,說掛爛國旗、破國旗的,拿國旗去做廣告的才算犯法,俺們這,不犯法!聽說還有判刑的?兩個判刑的,一年。都是緩刑。沒有真住。房一拆人就放,可靈。
這六十來戶現在都住在哪兒?
上頭在村東邊建了個安置小區,蓋了六棟樓,就住在那兒。
聽說今年上頭還要在那兒再給你們加蓋三棟樓,真不真?姐姐問。
真。陳師傅說。
俺們也在一起商議了,想給上頭提提建議,讓蓋成澆鑄結構的。咱山陽不是地震帶嗎?去年還鬧了兩回小震。先前蓋好的那六棟是磚混的,沒幾根鋼筋,跟老鼠拍子似的,地一震肯定就把人拍住了。要是澆鑄結構的房子,抗震就好。可是那些先住進的人聽說了就不讓,說憑啥讓他們先搬的人住賴樓,讓後搬的人住好樓?你聽聽,是高新區出錢,又不花俺們村一分,就這他們就氣不過,這人心怎麼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