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個粗粗壯壯的中年女人。乍一看,跟陳太太像親姊妹。
“拍著玩呢。”我賠笑道。
“誰叫你拍著人家的房子玩?你到底是幹什麼的?”女人拤著腰,不依不饒地問著,邊問邊走過來。
“我來找陳……”我努力地想著陳師傅的名字,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我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徒勞:我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名字。
“你是不是上頭的?讓我看看你拍了啥!”女人離我越來越近。此時,手機裏傳來了短信鈴聲,我也不敢去看,隻顧著迅速上車,倉皇逃竄。
回到姐姐家,我立馬就把陳師傅的意思轉達給她,讓她明天就聯係各家去印號碼本,同時安排人輪流值班。姐姐有些不以為然:“那是五年前的事了,現在上頭還敢?”
“這可說不準。還是小心點兒好。”我說。
“不過,風聲真是越來越緊了。高新區的車天天都來巡邏,布告到處貼。現在在自己家的宅基地翻蓋新房上頭都不叫了。有幾戶大膽的人家隻好夜裏開工。”姐姐道。
我沉默。烏雲密布,風雨欲來,我們必得厲兵秣馬,嚴陣以待啊。
手機短信提示音再次響起。已經兩條了。我打開手機。都是住建局公務員發來的,都和拆遷有關。他發的短信品質都還不錯。
第一條:
妻子:“幹嗎哭啊?”
警察:“下午拆遷戶示威,我攔他在警戒線外,他罵我狗東西。”
妻子:“那不是很正常嗎?至於哭嗎?”
警察:“你要是碰到以前同住一院子的街坊,小時候特喜歡你,什麼好吃的都分給你吃,親滴滴地叫你狗剩,現在卻朝你扔磚頭,惡狠狠地叫你狗東西,看你哭不?”
第二條:
一個老外拿著地圖在中國某城市問路:請問這個地方在哪裏?
施工的民工疑惑地看著老外:拆了!
那這裏呢?
拆了!
這裏呢?
拆了!
是新版地圖啊,怎麼說拆就拆了?!
拆哪,沒譜兒。
老外看了看地圖,激烈點頭:China Map(中國地圖),拆哪,沒譜兒!
我淡淡一笑。拆遷,看到這個熱詞,我的心情非常平靜,仿佛波瀾不興的大海。當然,這是偽平靜。正如已經積極參與到蓋樓事件中一樣,我知道,在不遠的將來,我一定還會不可避免地參與到姐姐家的拆遷事件中去。我的角色很可能還會是眼下這個舉足輕重的狗頭軍師。從他們的蓋開始,向他們的拆出發,我已越來越遊向大海深處。
將短信刪掉,我立馬撥通公務員的電話,先誇他短信發得特別,又向他請教:高新區的通告上語氣很嚴厲,說違章建築一律不予補償,還說將依法予以強製拆除,由此產生的一切經濟損失由違法者自行承擔。這種語氣到底意味著什麼?他哈哈大笑,說:“什麼也意味不了。說是那樣說,也就是那麼一說,也隻能那麼一說。你讓他們怎麼說?”他歎了口氣,“放心吧,現在到處都是景陽岡,景陽岡裏到處都是大蟲,武鬆?沒有幾個武鬆。除非喝昏了頭,以為自己是武鬆。”
掛斷電話,我摩挲著手機,覺得好像還有一件事沒有辦。想了又想,是了,得再發個短信給我的記者閨密,向她預告一下張莊的情況,請她務必在關鍵時刻大駕光臨。她馬上回複:“得令。叛逃者回歸了?”我答:“回歸不了,隻是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