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垂,我在姐姐家吃過飯,返程回鄭,剛離開姐姐家就看見迎麵一前一後開來兩輛車,前麵的車上架著一個大喇叭,正在“嗚哩哇啦”地放著什麼,後麵是一輛巡邏警車。兩輛車都很慢,因為慢而顯得特別威嚴,仿佛王者在檢閱國土,又仿佛航母在視察領海。
路過王強家的時候,猶豫了片刻,我停住了車。房子大門還沒有安,我走進了院子。很快,屋子裏傳來了王強的聲音:“誰?”我沒有應答。王強卻走了出來,看見我,很喜悅地說“你呀”,便不由分說地把我向屋子裏讓。我走進屋,看見沙發上坐著一個男人,和王強幾乎是一模一樣的眉眼,隻是看起來比王強老了十歲。我刹那間便確認:是王永。
果然,王強向我介紹,說是他的哥哥。然後又對王永介紹了我。
“你好。”我對王永笑道。
王永點點頭,沒有說話。王強又對王永笑道:“這是我的債主,自己人。”
王永還是沒有說話,隻是提筷吃菜。我卻有點兒意外。這麼說王強很知道姐姐借給他的錢都是我的?再一想,這種事情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自然應該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倒是我的意外顯得有些失水準。
飯桌上擺了兩個涼菜,兩個酒杯。廚房裏的油鍋正“哧啦哧啦”地響著,先是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從廚房門裏探出頭來,用袖子抹了抹兩行鼻涕。然後是一個女人的臉,三十來歲的樣子,頭發雖然亂蓬蓬的,但是染成了紅黃色,很有些時尚。她朝我擠出了一絲笑容,又關上了廚房的門。
這情形儼然是老婆下廚,王強和王永正在對酌。我不由得笑了。這哥兒倆。
王強讓我坐下,我知道他是虛讓,我也知道在這樣的場合自己坐下很不合適,但是,我讓自己很不知趣地坐下了。我控製不住當然也不想控製自己的好奇心。可以說,我和姐姐、姐夫以及趙老師處心積慮地謀劃蓋樓這一場事,最在意的敵人就是王強背後的他。這樣一個人,我是想和他坐一會兒,想對他多那麼一點點的認識和了解。
胖墩墩的小男孩一步一搖地走了過來,像個小企鵝。我一把抱住,逗他說話。他指著電視機邊的相框,說要看。我便拿下來。是個挺大的相框,是用電腦精心合成的,格局是八張小照片圍著一個大照片,都是王強兩口子的合影。王強走過來一一介紹,說都是他和媳婦在東莞打工時玩過的地方,這是鬆山湖,那是旗峰公園,這是威遠炮台,那是可園……正說著,他媳婦從廚房送菜出來,也跟著搭上了話。我誇他們人漂亮,照得也好,尤其是她,白。她笑道:“那時候天天兩頭不見太陽,咋會不白呢?”
“你是不是相中人家白了?”我問王強。
“那兒到處都是白妞,白不稀罕。主要是人好。”王強道,“挑媳婦,人好是第一。過日子呢。”
“咦?誰挑誰呢?誰挑誰?嗯?”女人不依,撒起嬌來。兩人打情罵俏,我逗孩子:“寶貝乖,你說誰挑誰?”
“挑——肉!”孩子的小手指指飯桌,我們幾個大笑起來。王永也微微笑著,挑了一小塊肉送進了孩子嘴裏。我也在飯桌邊重新坐下。
“聽說你在省城工作?”王永問,不容我回答就又道,“見識多啊。”
我笑笑。
“農村工作不好做,在省裏碰見省長省委書記的時候,多給我們說說好話。”他笑著呷了一口酒,很幽默地說。
“沒問題。”我順著他的口氣道,“省長住我家左隔壁,省委書記住我家右隔壁,我們每天都共搭一趟電梯呢。”
王永哈哈大笑起來,噴出一股濃重的酒氣。看樣子已經喝了不少。我說他今天好像很高興,他笑道:“是有個好事讓我快辦成了。”我問他是什麼好事,他卻笑著抿了口酒,不再說話。
有些尷尬的沉默中,我們都把目光投向電視。正播的頻道是山陽電視台,放的是一個專題片,宣傳的是南水北調拆遷的事——在南水北調中線工程的線路圖上,山陽是唯一被工程穿越城區的城市。因為要穿越城區,拆遷自然是頭等大事,聽說涉及的城中村就有13個。此時的畫麵上正是王褚、於村、恩村等城中村的街景特寫:角落裏的花木,小賣部,鱗次櫛比的民房……悠揚的音樂聲裏,村民們的麵容淡入鏡頭,男女老少兼有,平靜和歡樂兼有,動靜兼有。
接著是記者采訪。
記者:你們最關心的是什麼問題?
村民甲:補償款能不能按時足額到位?
村民乙:沒有地了,以後的就業問題政府會咋考慮?
村民丙:安置小區的房子不知道質量咋樣?
鏡頭推近市政府的辦公樓,特寫出一個大大的國徽。畫外音響起,是一個厚重沉著的男聲,音質頗有央視男主播郎永淳的味道:如何讓他們能因南水北調的征遷而過上比以前更好的生活,是相關的政府職能部門日思夜想的頭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