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坐會兒,我還有話想問問,同仁醫院占的地蓋的房手續也不全,是不是也是違規?你們咋不管?”
“那是公家,這是私人,一碼是一碼,不一樣。”
“公家怎樣?私人怎樣?土地不都是國家的嗎?怎麼不一樣?”
“走了,跟你扯不清。”郎隊長的口氣明顯不耐煩起來。
“你們這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苗苗仍在不依不饒地說。
郎隊長的笑聲響起,笑聲過後他開始說話,但是尾音沒有了,隻是斬釘截鐵氣勢恢弘的一段話:“妞,我也是從農村出來的。我跟你說,中國幾千年來都是這,從來就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以前是封建社會,可以。現在就是不行!”
“現在也是這。我跟你說,幾百年以後還會是這!”
“我不信!現在是共產黨當家,這就是不行!咱們號稱人民政府,從毛主席開始就宣稱為人民服務,人民政府怎麼能隻允許自己行使特權?!”
郎隊長大概是被噎住了,好一會兒沒話。屁股們在沙發裏重新落座的聲音。喝茶的聲音。放茶杯的聲音。我也很吃驚。此時的苗苗,忽然讓我無厘頭的大腦想起了《沙家浜》裏阿慶嫂的唱詞:“壘起七星灶,銅壺煮三江。擺開八仙桌,招待十六方。來的都是客,全憑嘴一張。”
“妞,我告訴你,不信不由你,我就是共產黨派來的,我說行就行!”終於,郎隊長又開腔了。
“就你?”
“不像?”
“不像!我不信共產黨會用你這種人!”
“你愛信不信!”
“是鐵書記叫你來的?”
“說得跟真的似的,他不放話我會來?”郎隊長似乎是氣極而笑,重新站起來,“官話誰不會說?我比你說的花樣多著呢。真不值得跟你磨這個嘴,走,走!”
“不講理!”
“我還就不講理了!我還就拆定你們的房子了!看誰弄得過誰!”郎隊長的聲音漸漸遠去,“一個小屁孩,真扯淡……”
……
他們走後,我們從裏間擁出,一起來到客廳的一張桌子前。桌子上麵放著一個扁平的電子鍾,鍾上顯示的時間是21點58分。當然,這個時間很重要。不過更重要的是電子鍾本身。它的內置攝像機,可以連續攝像12個小時,像素200萬。鬧鍾的正前方就是郎隊長坐的沙發。沙發前的茶幾上,幾杯熱茶水汽嫋嫋,從電腦裏看起來婀娜多姿,分外妖嬈。
“這麼多男人,你不怕嗎?”我問苗苗。
“有什麼可怕的?他們會殺我嗎?不會。會打我嗎?不會。”她幹脆利落地說,“最多就是話難聽臉難看。可咱要的不就是這個嗎?”
“那兩個男孩子,胳膊上都刺著龍。”
“刺個龍就是真龍了?”她一笑,“那個瘦點兒的,是我初中同學。認出他來,我就更不怕了。他坐在我後頭,學習差死了,每到考試就想抄我的。現在來幹這個……哼。”
“那你們怎麼不說話?”
“說什麼?”她瞪大眼睛,“那個場合,你讓我們說什麼?有什麼好說的?”
我沉默。這個小小的90後,沒事不惹,遇事不懼,清晰,明確,無畏。讓我不由得對她肅然起敬。
注釋
1.姐姐以村裏剛剛辦過的一起喪事為例,讓我對農村的殯葬情況略有了解。姐姐叫他“北街的”:“人死了,按上頭的規矩,都得火化。其實火化了之後還要再土葬,不土葬不中。入土為安,入木為貴。哪個人死前都要對孩子們說得進祖墳,得入土。不過後半截上頭就不管了。上頭隻管火化——當然還得先火化,不燒成骨頭不讓往回拉。北街的死後,給區裏交了三千,這才允許把人拉回去土葬。這就花了兩回錢。火葬費得千把,運屍費、煙酒,又得千把。再加上給區裏交的,這就多花了五千。人拉回來了,棺材、壽衣、紙紮貨、響器、席麵……沒有三五千拿不下。總的來說,得萬把。還有些細處也得花錢,就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