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中的“我”好像沒有什麼明確的道德立場。
——這正是我想要的。我有意克製著自己的道德立場,為此甚至在文本中故意模糊了自己的社會身份。作品中的“我”,連工作單位都沒有明確地指認。“我”最明確的敘述身份就是一個鄉村之根還沒有死的逃離者,一個農婦的妹妹。更坦白地說,我怕自己像個很有道德立場的知識分子。而那種所謂的道德立場,不是冷眼旁觀,就是高高在上。其實我也曾試圖站在這樣一個立場上,但我很快發現我做不到,我站不穩。不僅僅是因為我的鄉村之根還沒有死,也不僅僅是因為我是一個農婦的妹妹,更重要的是,我一向從心底裏厭惡和拒絕那種冷眼旁觀和高高在上。我不喜歡那種幹淨。我幹淨不了。我無法那麼幹淨。我對自己說:那就和姐姐他們混在一起吧,盡管混在一起讓我很不舒服,我也不可能舒服,但我隻能把自己投身到姐姐他們中間,投身到他們的泥流裏。然後再去說別的。“雙記”發表之後,《文藝報》先後發表了三篇評論文章,最觸動我的是署名李勇的那篇,名字叫《卑微者及其對卑微的坦承》。我,就是一個卑微者。這“雙記”,就是我卑微的坦承。我盡量客觀地裸露我所看到的事實,還有事實中的我自己。其他的,就交由讀者。這難道不也是一種立場嗎?
你的寫作情調好像大多數是情啊愛啊溫暖啊,怎麼想到去寫這麼一個內容?動因何在?
——第一動因是因為看見。其實一直都在看見,但這之前沒想到要去寫。覺得自己寫不了。有次跟一個朋友聊天的時候還說自己沒能力寫這個。朋友當即就說:“很多時候,勇氣就是能力。”我頓悟,明白自己是本能地知道這種事件寫起來有多麼難,潛意識深處原來就在知難而退。直到2010年受到《人民文學》“非虛構寫作”風潮的引領——這是又一動因,恰巧又近距離地遭遇了姐姐村莊的拆遷事件,於是我近乎強迫地讓自己把目光集中在這個事件上,在克服了心理障礙和寫作障礙之後,就有了它。還有一個動因也很重要:作為東莞文學藝術院的第二屆簽約項目作家,三年來我常常忐忑沒有合適的作品來交簽約項目作業,這些天在把《拆樓記》由雜誌版修訂為書稿版的過程中,文本裏不斷閃現的東莞元素在一刹那讓我怦然心動,文本特質與東莞精神的巧合也讓我豁然開朗,這種精神就是:勇敢,真實,新銳,駁雜。——那麼,別無選擇,我的東莞文學藝術院簽約項目作品——《拆樓記》,沒錯,就是它了。
喬葉
於2012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