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鄉村圖譜(1)(2 / 3)

月光如銀的夜晚。王木匠背著工具箱從鄉下回來。頭頂,皓月當空。不時有幾隻夜鳥,悠然展翅,剪開月光,遺落下一兩聲脆鳴。

王木匠背著工具箱經過一口魚塘。魚塘正是憶蓮家承包的。王木匠打魚棚子旁邊穿過時,禁不住鬼使神差又踅轉了身。玉木匠踅轉身純粹出於一種惡作劇。王木匠隻是想在這靜謐的月夜裏開一個玩笑,嚇一嚇守魚塘的憶蓮的丈夫徐大頭。王木匠想,徐大頭這會兒沒準兒正像死豬一樣睡得香甜,就是把他抬進塘裏他也不一定知道哩。王木匠這樣想時便放下工具箱,躡手躡腳來到了魚棚子邊。王木匠睜大了賊溜圓的眼睛,探頭瞅到了這樣一幅畫麵:魚棚裏鋪著一張涼席,在涼席上躺著憶蓮!此時的憶蓮,脫得精光赤條,隻有粉紅色的乳罩和內褲,緊緊地箍在她豐腴而雪白的胴體上。如水的月輝傾瀉在她身上,把她的身子衝淌得更加凸凹有致。對於王木匠的到來,沉睡中的憶蓮竟渾然不覺,美麗的腮頰上掛著兩個甜甜的笑靨。那一瞬間,有一股熱血,自生命深處,“嘩”的一聲湧向全身,他立時頭大如鬥。王木匠隻覺得他快要窒息了,呼吸不動,渾身發軟。同時,他感到襠下的一嘟嚕零碎,霎時脹大如千鈞重,墜得他有些支撐不住,踉蹌中,他撲進魚柵裏,一下子騎在憶蓮的身上。睡夢中的憶蓮,惶惶地推身上的“騎士”,但哪裏推得動?王木匠捉住她的手,硬是把自己的“探子”,強行喂進憶蓮的體內……

這個極盡黃色渲染的故事,是在一次喝酒中,王木匠親口對他的一位好友講述的。沒想到,這個故事後來卻被王木匠的好友又傳到我的耳朵眼兒。當我得知這個真實的故事後,我在心裏對王木匠很是一番鄙視,從此看王木匠再不覺得他有藝人的絲毫偉大。後來我再見到憶蓮時,竟然心生幾許複雜來。

在這個冬日裏,我見到憶蓮總是端坐在陽光下。每當我打憶蓮的門口經過,看見端坐在陽光下的憶蓮,我就想起有關王木匠的那個月夜。我覺得憶蓮的丈夫真是粗心大意,怎麼會讓一個婦道人家出外守魚塘呢?我為憶蓮深深感到不幸。我覺得憶蓮應改去報案,把王木匠這個人麵獸心、披著人皮的狼,送進大牢才解人恨!我不知憶蓮是否把這件事告訴了她的丈夫徐大頭。我覺得徐大頭若不閹割掉王木匠作孽的根件,真算是便宜了他這個狗娘養的!然而,我的一切憂慮隻是多餘。我每天看見憶蓮都端坐在陽光下,讓時光在塵土的飛揚下,慢慢迷失。從憶蓮平靜如水的臉上我讀到了一段空白。這段空白把往事演繹得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憶蓮一直端坐在陽光下。那時我從憶蓮的身上找到了女人可怕的注腳。女人把往事深深埋葬的時候,同時埋掉的還有女人本身,和丈夫對她的信任、理解與一切關愛。那時,我覺得憶蓮不配端坐在陽光下。我覺得憶蓮端坐在陽光下,是對聖潔陽光的萬般褻瀆。這時我再看憶蓮一點也不覺得她美麗。然而憶蓮依然每天都端坐在陽光下,哪怕風起的時候,憶蓮仍是靜靜端坐在那裏。她的男人徐大頭仍是那副馬首是瞻、唯命是聽的模樣,每頓飯,都盛好畢恭畢敬地遞進憶蓮的手裏。作為“旁觀者清”的我,那時便在心裏情不自禁地為徐大頭感到悲哀:“徐大頭哇徐大頭,你哪裏知道你的女人已被別人睡過!”我這樣念叨時,恍若看見有一頂無形的綠帽子,自遠方隨風悠悠飄來,一下子戴在徐大頭頭上,徐大頭竟不以為然,還自鳴得意地嘿嘿傻笑……

這個冬日裏發生了一件誰也意想不到的驚天大事。一向結實健壯的王木匠,在一次刨木料中,竟讓電刨齊斬斬地刨掉了四根手指!這意味著王木匠從此告別木匠生涯。然而更讓人意料不到的是,王本匠的四根手指刨掉沒多久,突然得了急性破傷風。就在那天夜裏,王木匠連醫院的門檻都未來得及踏,就角弓反張,抽搐中折斷脊椎,一命嗚呼哀哉。

王木匠的死,惹得家裏人哭天喊地,涕泗滂沱,悲慟欲絕。

王水匠死了。憶蓮再也沒有端坐在陽光下了。

那個冬夜,我出診看病回來,走至王木匠的塚地時,霍然看見有一團火球遠遠地向墳前移近。身為醫生的我,是唯物主義者,從不相信鬼神之類。然而那個時刻,我卻真切地目睹了民間傳說的所謂“鬼火”。那時我的頭皮發炸,毛發倒豎,渾身起滿雞皮疙瘩。我駭得身發軟,腿發抖,差點尿失禁。悚然中,我就勢蹲下身子,手裏緊緊攥住手術刀,借著王木匠的墳頭和夜色的掩護,靜觀著一切。不一會兒,那團火球近了,徑直來到王木匠的墳前。細瞅,那是一隻裝著炭火的火爐。火爐拎在一個人的手裏。在通紅的炭火映照下,我看清了那是一個女人。準確地說,那個女人是憶蓮。在憶蓮的手中同時還捏著一把錘子和鉗子。我不知憶蓮的葫蘆裏要賣什麼藥。在深更半夜,一個女人何來如此勇氣敢闖王木匠的墳地?我屏聲斂氣,觀察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