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新聞聯播剛過,南功就打來電話,問他方便不方便,要到他家來聊聊。到來時,南功帶了好茶,說要好好談談。南功開門見山,說他想競爭校長,要幹一番事業,為了引起省領導的重視,支持他,支持改革,要搞一個全省科學發展規劃,還要搞一個學校發展規劃。全省科學發展規劃他已經組織了人馬設計,學校的發展規劃,他準備讓他牽頭來搞。南功說這個規劃不是一般的規劃,應該是一個翻天覆地的規劃,要有深圳特區和農村土地承包那樣的效果,要讓省裏領導覺得確實是大膽創新,確實是大刀闊斧,確實是實幹想幹能幹,確實是科學合理,確實是麵向未來,確實要讓高等教育健康快速發展。因此,這個規劃要大膽突破現有體製,大膽向不合理的舊體製舊習慣開刀,要有革命家加改革家的氣魄,讓人有石破天驚的感覺。見他一臉迷惑,南功開始具體講他的想法。他說在教學上,要打破現在的教學觀念。他說現在中國的大學,培養方法和體製其實和中小學沒什麼差別,培養和考査的是學生的記憶能力,學校隻要求學生記住書本上的和老師講的,而且都要有標準的答案。既然書本上已經有了,已經成為定論的東西了,已經成為曆史了,你還讓學生記住有什麼用,手機上一査就可以了。改革的方向,就是變記憶教學為創新教學,一般來說,教學時隻把教科書上的東西提出來,讓大家討論,讓大家充分地懷疑,充分地提出自己的想法,培養學生的想象能力和創造能力,培養學生的自信心和敢於懷疑一切的習慣。因為大學生將來是要搞創造的,隻培養記憶力,隻考標準答案,學生哪來的創造性,而且記憶得越牢固,遇事立即就想到書中的標準答案,根本沒有一點創造力,甚至沒有思維的能力。對於教師,就不能允許照本宣科,一定要提出問題,提出猜想,引導學生思考創造,每學一門課,必須要讓學生弄清為什麼是這樣,而不是記住已經是這樣。在教師職稱評定方麵,南功也講了目前的一大堆弊端,說目前教師一參加工作,擺在麵前首要的任務就是評職稱,評上講師,立即就得準備評副教授,不然就一步趕不上步步趕不上,而評職稱又人為地設置許多條件關卡,什麼多少篇論文多少部專著多少個專利多少個獎勵,這些條件關卡必須得費時間用精力去生產,而且生產周期長成本也大,導致老師最好的時光最好的精力最多的時間都用在了評定職稱上,教書卻成了業餘或者副產品。費盡心機好不容易評到教授,人也評老了,精力也耗盡了,這樣一部分人就覺得已經船到碼頭車到站,該歇一歇,再不思進取,一輩子享受來之不易的教授待遇。另有一部分人則覺得已經是教授了,已經是最高級的知識分子了,就應該著書立說,就應該四處講學,就應該搞一些研究項目,殊不知一直在為評職稱努力湊條件,根本沒係統地讀幾本書,更沒紮實地打基礎做學問,根基是一灘稀泥,當然無法搞出成果,隻能是東抄西湊,專著弄出一堆,很少有一本超過前人,造成極大的人力財力的消耗。這又不能不說教授終身製的危害,教授評上了,就是一輩子的榮譽和待遇,退休了是教授,仍然享受教授待遇,死了開追悼會,也是教授,也要享受教授待遇。因為是終身的利益,就助長了評職稱的投機取巧和不正之風,甚至有人為了職稱鋌而走險,更別說學術道德了。在職稱方麵,他主張打破教師職稱終身製,也打破職稱由上級機關來評聘認定的認證製,讓職稱正真回歸學術而不是法定的待遇。為此,學校應該自己成立學術委員會,按照學校的情況設置職稱,也按照老師的實際水平來確定職稱,而且職稱三年一確定,誰也不能坐吃老本,誰也不能投機取巧一評定終身,一評享受一輩子。在評定職稱時,可以打破現有的圈子,打破按台階一級一級晉升的規定,可以不拘一格,也可以打破身份限製,可以隨意聘請高校以外的人才來教學,而且不受資曆學曆限製,是人才就用,做到真正的唯才是舉。甚至百姓也可直接被聘為教授,不合格隨時可以解聘,讓人才流動活起來,讓教師隊伍成為一潭活水,成為人才彙聚的市場。他也著重說了科研,他說目前科研領域的弊端更大,從選題立項,就有很大的盲目性。研究課題本應從生產實踐需要和社會存在的問題中選定,應該來自社會實踐,來自生產的需要,但目前做得很是不夠。許多課題往往是由少數行政領導來決定,導致不少研究和需要脫節,研究成果隻是紙上的東西。至於科研監管,更是漏洞百出。由於科研行政機構並不具有監管的能力,監管往往有名無實,也由於科研管理機構並不是科研的直接受益者,科研有沒有成果,也和管理者沒有利益關係,研究有沒有成果,也就無人過問,導致科研投很大,產出卻很小甚至沒有。如果改革,就應該向生產和社會征集研究課題,由生產部門和社會工作部門提出實際問題和研究課題。研究課題一經論證確定,提出課題的部門就是研究成果的受益者和使用者,也是研究的監管者,然後由受益部門公開招聘研究人員並且對整個研究負責。他也講了人才問題,雖然國家很重視人才,但人才外流還是嚴重,根本的原因,應該是一個學術環境。目前的學術研究,還是籠罩在權力下麵,有權力的學者,基本壟斷了學術,成為學術領導人,不管你有多大的才能,隻能在領導人的領導下研究,如果擺脫領導,研究的基本條件都無法保障,研究當然也得不到應有的重視,即使有了成果,也會招來領導的嫉妒和打壓。就像人說的,再好的香水,也幹不過韭菜恰子。這樣一來,人才也都參與到領導權的爭奪行列,有了領導權,又不得不整天陷領導事務中,陷權力的享受和應酬中,學術很快荒廢了,學術地位卻越來越高。說這些時,南功的心情是沉痛的。他說自己雖然是這種體製的受益者,自己也在享受這種體製,但他也是迫不得已,心裏也是很不舒暢,甚至會常常自責。他還是希望有一個良好的學術環境,希望科學技術有一個快速發展,希望學術領域少一些弊端,更希望高校能夠辦成真正的高校,得到世界的認可,培養出有創造力的合格人才。他相信南功說的是心裏話,這樣的話讓他震驚,也讓他覺得不可思議。但他對南功卻不由得產生了一種敬佩,也禁不住有點臉紅。其實他也是希望改革的,他也思考過,他覺得改革不僅僅是革除弊端,應該從體製上加以改革,體製不變,沒有體製的保證,改革就是一句空話。如果讓他來寫改革規劃,他一定要在體製改革方麵多做一些文章,以保證有一個良好的學術環境,有一個風清氣正的學術氛圍,然後培養出更好更多的人才。那天他對自己也很滿意,不僅感覺到他很有才能,也很有正義感和社會責任心,也突然覺得人心都是向善的,盡管自己做得不好,也不能容忍別人的壞,也希望別人做得很好,也希望國家和社會很好。那天南功告訴他,說他讓高教研究處的人寫了一個初稿,基本是空話套話,沒有一點力量,他想讓他思考一下,能不能寫一個深刻的,有前瞻性的,有理論依據的,並且不隻提出問題,而是要解決問題的規劃設想,重點放在怎麼去做上,而且要切實可行,要符合國情,要把問題寫透,辦法更要寫細,力爭把規劃寫得像諸葛亮隆中對那樣有氣勢有謀略切中要害又能實施,讓領導看了有震驚的效果,才有可能引起領導的重視,然後得到領導的支持,把改革真正地實施下去。那晚南功用很多的詞語誇讚了他,說他是全校最有思想和能力的人,製訂這樣的一個全麵又有深度的規劃,沒有他這樣的人不行。他知道南功是在給他戴高帽子,但感覺到南功也確實覺得他行,他確實是南功離不開的人。離開了他,真的確實不行,而且他也認為他有這個能力,思考的問題,也比南功想到得更深。南功許願說如果省領導讓他當校長實施改革,他就力薦他當副校長,協助他實施改革。那晚南功信心滿懷情緒高漲,好像他的改革藍圖馬上就能實現。那天他也興奮得想了很多,如果改革真的能實施,這樣的改革無疑是石破天驚的。弄好了,此舉就是教育界的小崗村。小崗村震動和改變了中國的農村,此舉也許會震動和改變中國的高等教育,如果能夠解決中國的高等教育問題,那麼他無疑就是一個曆史人物,而且功績也不會亞於一項能獲諾貝爾獎的創造發明。別說當校長當副校長,有這個功績,當什麼他都無所謂了。那晚南功給他留下了一個改革大綱,雖然說是大綱,裏麵已經有許多詳細的想法。隻可惜,壯誌未酬身先死。看來,這個改革的宏偉設想,隻能由他來完成了,而且曆史性地選擇了由他來完成,也許這就是命運,命運要讓他來成為這個曆史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