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找熟悉的人,人家就未必會應付,西書記當這麼多年的書記,東學潮不相信他不認識組織部的人。這種時候了還當滑頭,一點責任都不想承擔,一點忙都不肯幫,白巴結這麼多年了,巴結條狗,也該搖搖尾巴了,一點義氣都沒有。東學潮繼續掙紮說:“我是這樣想,您不好問個人的事,彙報一下學校的事總可以吧,要求盡快解決學校的領導班子問題總可以吧。”
西書記說:“我早就問了,你以為我不問吃閑飯。問題是據說省委領導班子也要調整,上麵調整不好,誰還有心思管下麵,這我已經和你說了。而且我們要求學校改革的事,也沒有一點消息,這你也都清楚。”東學潮一肚子的氣一下全泄了,渾身疲軟得沒有了筋骨,感覺隨時都會倒下。副校長的事拖著沒消息,改革的事也沒有一點動靜,如果上麵能同意學校改革,領導班子肯定是第一個要解決的問題。所有的事都沒有動靜,說不定事情還真的還要拖上幾個月。
憤怒讓東學潮再不想說什麼,掛斷了通話,才想起不知說沒說再見,西書記會不會生氣。但想想又沒法彌補。
豁出去了,是死是活,給個痛快。煩惱和怒火,像決堤的洪水,四麵八方往胸膛裏湧。東學潮真想把自己掐死,把整個世界都毀滅掉。
怎麼就混到了這個地步!
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抱了頭痛苦一陣,感覺還是得想辦法,隻知道抱頭痛苦,相當於閉眼等待宰殺,再傻的傻瓜,還有一絲力氣掙紮,就要掙紮一下。再說了,好事多磨,不忍受痛苦,另說做人上人,連眼前的坎都邁不過去。
白玉婷和胡悅悅的肚子,一天天競爭般瘋長,而且瘋長的不僅是孩子,母性的情感,也都一起瘋長,長得讓他害怕,長得讓他眼花繚亂。以前他半月不回家,白玉婷也懶得問他去了哪裏,懶得管他是生是死,現在,一晚上不回去,她都要追査,都要嘮叨孤單寂寞害怕,都要嘮叨肚子裏裝一個活蹦亂跳的孩子,一個人獨處就害怕,孩子聽不到父親的聲音,說不定也害怕。好像把孩子裝進她肚裏的同時,也把他裝了進去,而且生根開花,和她融為了一體,成了她的一部分。早幹什麼去了,如果早有這樣的感情,他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但現在這樣的感情讓他害怕,每一句溫馨肉麻的話,都會讓他心驚肉跳,就像一根根絞索,緊緊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而且要把他拴死絞死。這孩子,來的真不是時候,一根臍帶不僅聯結了母子,把他也聯結在了她的肚子裏,將三個人聯結成了一體,梱綁在了一起。而胡悅悅這裏,情況又完全和白玉婷一樣,也用臍帶把他綁在了她的身上,離開這臍帶,同樣沒法活命。幾個晚上他本要留在胡悅悅這裏,可不到睡覺時間,白玉婷就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催他回去,撒一個謊就被攻破一個謊,都找不到合適的謊言來應對,編造謊言比攻克世界難題還要困難。而留在胡悅悅這裏,也一點不會輕鬆,胡悅悅的眼淚,簡直要把他的心肝泡碎,煩惱慌亂,也讓他痛苦無奈。痛苦的同時,也讓他隱隱約約明白,感情的痛苦還不是最痛苦的痛苦,一旦感情爆發事情敗露,他將被炸得原形畢露身敗名裂。那時,地位榮耀財富,都將瞬間不複存在,功名學術,也不會再有,擺脫不掉的女人,再一個也拉扯不回來,他甚至也將和弟弟一樣,成為沒有女人的男人,成為沒有尊嚴的第三者,成為沒人理睬的多餘的人。
他想喝酒。辦公室有兩瓶別人送的茅台。打開酒瓶喝一,嗆得他一連咳嗽眼淚直流。閉眼喘息一陣,火辣辣熱熱騰騰的感覺讓他清醒了許多。事情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一切還有努力挽回的餘地。副校長的事情已經就在眼前,這個問題解決了,一切問題就迎刃而解了,前麵的路,也豁然開朗了。在此關鍵時刻,當然隻能前進不能後退,不僅不能後退,還應該加倍前進加倍努力。自己能有今天,也都是不懈努力的結果,有許多困難,也是努力挺過來的。東學潮平靜地將酒瓶蓋好,將酒放櫃子裏。
東學潮突然想從於富強那裏探聽一下消息。於富強說他手眼通天,說不定真知道一些消息,即使是競爭對手,也說不定能從陰謀中判斷出陽謀,從反話中判斷出正話,從失言中分析出信息。
他想搞個惡作劇,從瞬間失態探探於富強的底細。
來到於富強辦公室門前,他輕輕敲敲門快速進去,又很神秘地將門關死,大聲說:“恭喜你,於校長。”
於富強啊一聲,一下從座椅上跳起,將桌子上的茶杯碰到地上滾得一陣亂響。於富強顧不得這一切,一步跨到東學潮麵前,眼睛都瞪大了一倍,問:“你聽誰說的?定了嗎?是文件還是傳說?”
東學潮雖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也猜想過於富強會怎麼激動失態,但沒想到會激動驚喜成這個樣子。這讓他一下覺得玩笑開得有點大,如果鬧成《儒林外史》裏中舉的範進,猛然癲狂了,他縱使有胡屠戶的威風,打三個嘴巴,恐怕也無濟於事打不清醒。東學潮隻好壓回準備好的哈哈大笑。他倒有點害怕,如果得知是玩笑,得知被耍笑了,於富強會不會惱羞成怒翻臉給他一個嘴巴。東學潮隻好說:“你,你先坐回去,聽我慢慢說。”
於富強顧不得滿桌滿地的茶水,恭恭敬敬坐回到座椅上,表情急迫地等待他的宣判。東學潮一下倒不知該怎麼說,想不到玩笑開成了不能玩笑。東學潮一時像演講時的突然緊張,緊張得神慌心亂,半天不知該說什麼,怎麼說。於富強感覺是他當了副校長而東學潮落選了,東學潮羨慕嫉妒得有點失態,有點不知所措。於富強安慰說:“沒事,你也別灰心,你還有機會這次當不上,還有下次。”
他竟堅信他當上了,這玩笑開的,太沒水平,也太殘酷,決定命運魂牽夢縈的事情,根本就不能隨便開玩笑。東學潮更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但必須得馬上說清。東學潮說:“真的是抱歉,我隻是聽到一點風,說組織部已經有了初步意見,決定尊重學校的意見,讓你當副校長,現在就等著上省委常委會,所以我就和你開了個玩笑,先恭喜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