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心裏飛快地推算了一下時間,艾桑說的昨天中午,正是我用我的陰謀打動艾桑完全擁有她的時候。艾桑說到這裏時,我已經徹底絕望了。
艾桑繼續說,當天晚上,他帶我到一家酒店吃飯,那時我心裏已經對他非常愧疚了,所以,當他後來跟我說起另外一些事的時候,我實在沒有辦法在他麵前再隱瞞下去。
我木然地聽著她說,心裏已經冰冷刺骨。
艾桑說,那晚他告訴我,其實他一開始就知道你跟我的關係,但我騙他說你是我遠房親戚,要暫時住在我們家樓下的房間裏時,他沒有拒絕,因為他相信那些故事已成過去,而且,你剛回到這城市,孑然一身,他對你有些同情,並且——艾桑停一下,看我一臉木然,便接著往下說了。她說那時他並沒有把你放在心上,他認為你對於他並不構成任何威脅。
我挺直了腰杆,有些受辱的感覺,但卻說不出來任何話。
艾桑說,他的話讓我羞愧,原來他早已明白一切,可仍然能表現得那麼大度。我想跟他說對不起,可搶先說對不起的卻是他。他說,他這一年多,因為工作上的原因,疏忽了我,對我關心不夠,請我原諒。他說他在工作上太要強了,因為做了單位的負責人,總想著在最短時間內拿出最大的成績來證明自己的能力,所以,才會冷淡了我。他還保證今後不會了,即使工作再忙,他也不會忘了我的存在,他要讓我從此開開心心地生活。
所以,從明天開始,你就要開始開開心心地生活了!我沙啞了聲音低低地吼!
是。艾桑回答得非常爽快。這幾天裏,我過得很開心,我時刻都能感覺到他對我的關心和嗬護。以前,是我誤解他了,所以,現在我也要做一個好妻子了。
可是你並不愛他,無愛的婚姻是不道德的。
誰說我不愛他呢,我不愛他當初我就不會嫁給他。
我怔住了,不信任似地看著她。艾桑說,當初你出事的時候,我想過要等你回來,一年的時間並不算太長,可是,一年之後,你不僅沒有回來,而且失去了任何音訊。我不知道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卻知道我這個年齡已經不能再等了。這時候,他出現在我身邊,我們開始了一種常態的愛情,這份愛情讓我有安全感和歸宿感。你知道女人麼?你知道女人真正需要的是什麼麼?
那你知道我需要的是什麼嗎?我為了你回到這個城市,你已經做了別人的妻子,可是我仍然沒有放棄,我仍然在苦苦等待,期望會有一天重新擁有我們的愛情。你知道嗎,回到這城市,我每天都生活在等待裏,每天都活在等待裏的滋味你知道嗎?我扳住艾桑的雙肩使勁搖晃,我體內奔湧的怨憤讓我不能自製。
艾桑奮力掙脫了我,那微笑換成了種陌生的冷漠。
你隻知道等待,就算你能等到你所等待的,憑你現在的境況,你有能力讓我幸福嗎?除了等待,你不覺得你還有其它事情要做嗎?
給我些時間,我會讓你幸福。
我再次緊緊擁住艾桑,緊緊的,生怕一鬆手便從此失去了她。艾桑任由我抱著,不反抗,也不迎合,她的冷漠讓我怨憤。
艾桑平靜地說,你的時間是你自己的,不需要我給。最後我還想跟你說件事,那天半夜襲擊我們營業部主任的幾個人被抓住了,那是幫吸毒的青年人,他們搶去了我們主任身上的所有現金,隻為了換取一包毒品。
我愕然,立刻便有無地自容的感覺。我飛快地鬆開艾桑,後退一步,轉過身,全身都在風裏瑟瑟地抖。
過了一會兒,艾桑說,知道事情的真相後,我不怪你,不管你做什麼,現在我對你始終都有一份內疚。
你那是內疚麼,你隻是可憐我。我大聲道,那我現在告訴你一件事,我保證你不會再可憐我。那天中午,你到我房間找我之前,我還做了件事。你的丈夫可能沒有跟你說,他不說,我來告訴你。
我轉回頭瞪著艾桑,我看到艾桑的表情微有懼意。
那天,我打了個電話給你的丈夫,我告訴了他接下來的時間在我的房間裏會發生的事,我以為他會來,我以為隻要他看到了那一幕,那麼就可以結束你們之間的婚姻。可是,我錯了,有些力量是我沒辦法控製的。
我看到艾桑臉上驚愕與疑惑交織的複雜表情,我忽然笑了,我可以感覺到自己臉部肌肉的抖動。我說你現在明白了,你現在不會再可憐我了,我的無恥讓我自己都生厭了!
艾桑與我對視,眼裏真的現出了些厭惡的表情。我不敢正視她的目光了。風從我們中間吹過,輕輕蕩漾起艾桑的衣擺,我眼中的艾桑輕飄飄的,似乎轉瞬就要隨風而逝了。
我不再猶豫,轉身,微頓,然後重重地說再見。
我大踏步離開,艾桑沒有說一句話。我挺直了腰板,行走時竭力在臉上浮現一個微笑。我對自己說,一切都結束了,這本來就是兩年前的結局,它在今夜再度發生,無非就是想讓我再傷心些。這是時間對我玩弄的一個陰謀,它從好多年前我坐在建行對麵那小咖啡店裏就已經開始了。那時,我起身上洗手間,看到牆上有一本香港波霸的掛曆,時間在那時變得至關重要了。再或者,時間再往前推朔,當我在天網公司高級會員登陸係統中留下那個木馬,便注定了今晚我與艾桑的分別。萬事皆有因果,對於結局,我們隻能無條件地承受。
走出好遠了,我回頭。街道那頭的艾桑正好轉身遠去。是風將她吹走的,那風也在我的耳邊嗚咽。我側耳聽著風的聲音,卻聽見一些遙遠的記憶紛遝而至。我甩甩頭,開始在今夜懷念我的長發。
夜的街頭依然有霓虹閃爍,霓虹下今晚有間屬於我的房間,還有房間裏的一個小姐。小姐嫵媚且多情,她整晚都依偎著我,用她白得耀眼的胳膊和胸膛。女人的胸膛最寬闊,它埋得下我的整個腦袋,包括我的眼淚和我想象中的長發。我對小姐說我今晚沒有去處了,小姐纖秀白皙如蔥樣的手指伸過來,輕輕撚去我兜裏一張紙幣後,她的溫柔便盛開在我身上了。小姐說,我有一張床,我每晚都在床上鋪潔白的床單和柔軟的被褥。我說今晚我就可以睡在潔白的床單上感覺被褥的柔軟了,可是現在,我還想喝些酒,有酒的夜晚,可以給我們留下美好的回憶。記憶裏那個夜晚泛著啤酒的泡沫,高腳杯上腥紅的唇印像亮著的霓虹,我必須在霓虹中迷失。
後來我腳步踉蹌攬著小姐的肩膀出現在街道上,我跟她去尋有著潔白床單和柔軟被褥的床。半道上我蹲在路邊開始嘔吐。小姐拋下我匆匆逃開時,我已經倒在路邊發出了沉重的呼聲。第二天醒來我四處尋找,那潔白的床單呢,那柔軟的被褥呢?那在夜裏被風吹遠的艾桑呢?
陽光燦爛,街道寬闊,駐足的行人目光投向我時,毫不吝嗇他們的憐憫。我爬起來,在陽光裏瑟縮地攏緊了衣裳。白晝必然是夜的一種延續,可我必須讓生活在這裏產生斷裂。我沒有忘記離開艾桑時我的無地自容,我的陰謀到最後成為我離開艾桑最大的動力。我在城市的街道上走,我想起來這城市還有一個地方是我的家。於是,那個上午,你們會看到麵容憔悴的秦歌出現在青年路上,我微惑的目光打量著四處陌生的建築,實在不能把它們跟孩童時的記憶聯係起來。
我想到了會在春天裏開放的梔子花樹,因而明確了此行的目的。後來我停在了那扇鏽跡斑斑的大鐵門前,我看到院中那株老老的梔子花樹依然一樹蔥綠,它在任何時候都散發著勃勃生機。我開始使勁敲門,那聲音驚擾了小巷的沉寂。我看到院裏的房門開了,走出來一個穿著睡衣滿臉淫蕩的女孩。
這女孩我沒見過,但卻肯定不是我上次在這裏見到那啃雞腿的小姑娘。她開門出來嘴裏罵罵咧咧,顯是在怪我驚憂了她的好夢。她站在院裏問我找誰。我瞪著眼睛衝她大叫開門。我的吼聲讓她清醒,她盯著我忽然轉身飛快地跑進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