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很快過去,我在與胡蝶的愛情中迎來了炎熱的夏季。
夏天裏,我的生活發生了很大改變。我在春天結束的時候離開了瀝青廠,並不是因為我有了新的去處,而是我知道我必須離開。環境對人有一種同化的力量,我不想有一天我會變得和瀝青廠的工人一樣,一輩子隻能穿著肮髒的工作服在機器的轟鳴與漫天塵囂中耽擱生命。胡蝶全力支持我的離去,她不僅在後來的日子裏無償為我提供每月必須的水電費電話費,而且,在生活裏,像照顧嬰兒一樣對我表現了無微不至的關懷。夏天開始的時候她的宿舍裏又來了兩個女孩,這樣,她必須與其中一個女孩共處一室了。有了這樣一個借口,我們很自然地就住到了一起。胡蝶在一個星期天搬來了她的全部家當,我還沒有看過一個單身的女孩會有這麼多東西,那些女孩子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兒後來遍布我家裏的每一個角落,它們讓我每一個清晨醒來,都會生出種淡淡的溫馨。
亦凡和柔香有時候會在星期天跑來,中午我們就在家裏大吃一頓。現在我的朋友裏又多了一個叫做楊曉萌的女孩,她每次都小鳥依人樣偎在亦凡的身邊,讓人一覽無遺她與亦凡的情意綿綿。亦凡的愛情終於到來,這是我們大家都希望看到的,但是,我們每次問及他們的愛情,這倆人總是含笑不語。我們知道故事必定始於步行街之夜,卻不明白他們不願提及的原因。但這有什麼關係呢,重要的是愛情已經降臨。
柔香現在在一家台灣影樓裏做化妝師,她在我們中間依然像以前一樣活潑開朗,隻是有那麼一些不經意的時候,她的沉默讓我們明白一種期待的苦楚。柔香在等著楚冰回來,現在他們已經在網上前嫌盡釋了,並且,她還收到了很多楚冰在西藏拍攝的照片,有時候照麵發表在一些雜誌上。可是,楚冰沉迷於天地之高遠了,他說,從西藏回來,他與朋友們組建了一個登山隊,他們正在北京積極籌劃,計劃在初秋與全國大學生登山隊一起,去攀登著名的梅裏雪山。楚冰說,他也想念柔香,但是,他一定要完成自己的夢想之後再回來。再回來,便再也不離開了。經過這場變故的柔香已經變得成熟起來,她除了表達自己的祝願和鼓勵處,還能說些什麼呢?所以,生活裏的柔香是寂寞的,她說,如果沒有了我們這些朋友,她真的不知道如何度過這些等待的日子了。
這時候,去了四川便杳無音訊的小黑終於在網上出現了。他告訴我,小玉現在就在他的身邊,他們現在在一家網吧裏。小黑這天拒絕向我透露任何關於他和小玉後來發生的故事,隻是告訴我,他喜歡上了那個城市,說不定他會留在那裏生活。和自己喜歡的人呆在一塊兒,無論怎麼說都是幸福事,我祝福小黑。小黑向我保留了他的故事,但我想,故事每天都在發生,我們根本無法知道全部,所以,結局在很多時候,更讓我們心動。
更多的時候,我一個人呆在家裏。我耽於網絡的時間越來越少,我常常會在沉寂的房間裏陷入沉思。生活現在正朝著有序的方向發展,可是,我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才能走出低穀。記得剛剛走出瀝青廠的時候,我曾在胡蝶麵前有過一些豪言壯語,我甚至主動向她提及許多年前我在天網的風光。我急於想向胡蝶證明些什麼,可意願不等於現實,我沒有辦法在這城市裏找到一個可以安置我的去處。這時候我依然會到一些影碟鋪子裏租些碟片,我特別喜歡其中一些社會低層的年輕人,他們可以變魔術樣在短短的時間內創出輝煌的業績。雖然知道這不過是編劇泡製的現代神話,可我依然沉迷其中,幻想著有朝一日自己能像他們一樣飛黃騰達。所以,我不斷地安慰自己,我需要的僅僅是一個機會,我已經等待得太久,老天不會厚此薄彼,它讓你在失去之後一定會有所得。
可是,我什麼時候才能看到我的改變?
也許就是明天,也許會是現在。
草莓冰淇淋現在是我唯一可以傾訴的人。當初她知道我的決定後,真誠地為我們祝福,這讓我的心內生起些愧疚。女孩的故事在最初深深地打動了我,而且,有那麼一段時間,我真的渴望著能在現實裏拉起女孩的手。
草莓冰淇淋說,現在社會就是這個樣子,成功並不是你單有才華靠著勤奮就可以的。這不是你的錯,所以,你無須自責。
我沒有辦法不自責。我現在的生活完全靠胡蝶的周濟,胡蝶從來沒有在我麵前表露過不滿,甚至,她還會小心地照顧到我的顏麵。她總是在我煙抽完時買上兩條悄悄放在抽屜裏,早晨上班前趁我未醒偷偷在我錢包裏塞上兩張鈔票。我抽著胡蝶買來的香煙,握著胡蝶留下的鈔票,對自己痛恨不已。可是,我還不能在胡蝶麵前表現出來,我依然大大咧咧地跟胡蝶花前月下,編一些自己都覺得惡心的豪言壯語來維持自己的自尊。
那天早上醒來頭裂開似的痛,我把頭伸到水龍頭下麵衝了好一會兒,然後在鏡子裏,我看到自己蒼白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那天外麵陽光燦爛,滿街的小姑娘都換上了鮮豔的裙子招搖過市。我漫無目地走在新建的蒼梧路上,不知道去處。後來一個漂亮的新潮女人擋在我麵前,我仔細端詳了她半天,仍然想不起來她是誰。那女人一頭波浪的長發染成了淺黃色,高領無袖黑色緊身上裝勾勒出性感的腰身,而且,她漂亮的臉蛋還在衝我微笑。
秦GG,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聲音一出,我立馬想起來了。這女人聲音嗲得厲害,有些國民黨電台女播音員的妖冶。這聲音這些年不知道又迷死了多少人。
在這裏碰見小棉花是我沒想到的,幾年不見,小棉花身上那種成熟女性的魅力又增加了許多。你們一定還記得小棉花,她是我在天網裏的同事,我在出事前曾接到過她一個電話,那會兒她也離開天網,據說要跟一個老板做網站。事情離現在已經四五年了,我們早就斷了聯係。今天邂逅,倒是件巧事。
那天我們在路邊做簡短交談,然後互相留了聯係電話。當天晚上,我與胡蝶在家裏吃飯時,電話鈴響,小棉花在電話裏說,如果我感興趣,明天可以到她公司裏去看一看。今晚,她與她們老總吃飯,聊到了我。她的老板也是IT界名人,對我很感興趣,讓她約我到公司聊聊。
第二天早早醒來,胡蝶親手為我係上一根藏藍印花的領帶,並祝我成功。
我在出門前擁抱了女孩,我在她的耳邊說謝謝。
這天上午十點鍾我見到了藍鳥網絡公司的老總安然,這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像所有成功人士一樣精明幹練。他顯然早已知道我的過去,所以在談話中措詞嚴謹,禮貌而不失身份。
藍鳥網絡公司的網站在去年夏天的中美黑客大戰中,曾被美方黑客更換了首頁,雖然事後數分鍾之內公司就做出反應及時補救,但事件被一些網絡媒體大加宣揚,給公司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響。而在抵毀藍鳥的網站中,以本市的天網網站最甚。安然毫不避諱地跟我談起這些事,在最後,他說,事件之後,公司高薪聘請專業人士對網站防衛係統做了全麵調整,但是,對於它的實際防護能力,還不能確定,所以,他想請我為網站做一個測試。
我有些猶豫,安然說,如果我能夠成功侵入藍鳥公司的服務器,那麼,藍鳥將高薪聘請我擔任公司的網絡安全部主管。
這個精明的中年人成功地誘惑了我。但我現在已經不是幾年前那個意氣奮發的少年,不會憑著對方三言兩語就相信對方。所以,我在答應前要求與他們簽份協議,說明我的行動完全是在對方授權情況下發生的。安然欣然應允。我仔細核校了協議內容,然後才簽上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