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桑知道我在江湖社區裏的所作所為後,沉默半天發過來一句話。她說,你還是那麼不成熟。
立刻,我便後悔把自己的所做所為告訴艾桑,在講述時我居然還用了種比較炫耀的口氣。我真的很不成熟,在經曆這麼多事情之後,這讓我覺得羞愧。更讓我羞愧的是我仍然擺脫不了我身上的庸俗情結,就像我現在依舊喜歡看香港武打片聽流行音樂,喜歡王晶並在看王家衛的片子時打嗑睡。
我想,我至少應該在艾桑麵前表現得滄桑些才能博得她的同情。
可是,每次隻要拔號上網,我都會下意識地到傲來江湖社區裏轉一圈,我不得不承認,我喜歡上了那種在社區裏被人千呼後擁的感覺。眾多的小朋友試圖打探我在現實裏的情況,他們許多次跟我提到要認我為大哥請我吃飯,可是都被我拒絕了。網絡遊戲的規則就是你一定要保持你的神秘性,這樣,你才能保留一份神秘的魅力。江湖裏當然也有許多小美眉,我看著她們為我爭風吃醋,心裏忍不住會有種惡意的快感。在江湖裏我不偏不倚,每次我都要散盡我身上所有的銀子和功力,最後在小朋友一片挽留聲裏飄然離去。我愛上了這種感覺,江湖社區讓我像個不更事的孩子,每天樂而忘返。
所以,後來有一天,當我進入江湖察看自己的狀態,發現自己變得一文不名時,我表現得異常憤怒。數億資產與一身高絕的武功居然在一夕間消失不見,任何一個初入江湖的菜鳥都可以讓我一招斃命,這在開始時我並沒在意,但當我重開一個窗口試圖再次進入江湖數據庫時,發現數據庫的路徑改變了。我退出江湖在電腦跟前想了一會兒,意識到我的所作所為已經引起了江湖社區真正網管的注意,他們不僅取消了黑衣人的所有權限,而且修改了數據庫路徑,讓我再沒辦法獲取功力和銀兩。我知道我不應該憤怒的,可是我仍然止不住要憤怒。我不知道創辦傲來江湖社區的是什麼人,但那天我發誓一定要讓他們知道我的厲害。這時候我不是秦歌,我是神秘的黑衣人,黑衣人注定要成為網絡中的梟雄,這豈是一個小小的江湖社區所能阻攔的。
那天我再次進入江湖,給江湖的網管石西和江南留下信息,如果第二天他們不主動給我最高權限的話,那麼這個江湖將永無寧日。
石西和江南對黑衣人的挑釁保持沉默。
第二天夜裏,網管石西的名字進入江湖聊天室後,所有人都得到了他的慷慨饋贈。聊天室的界麵在足足一小時裏顯示的盡是送錢的狀態,大把的銀子滿天飛舞,所以耽於江湖的玩家們那一刻像瘋了一樣衝著石西歡呼。沉默的石西後來說話了,他說,同誌們呐,錢是王八蛋嗬,花了再去賺,你們快去買藥吧,錢花完了再向我要我一定滿足你們所有人的要求,不過你們得答應我一個條件。小朋友齊聲呐喊說隻要你給我們錢你說什麼我們都聽你的。石西說我們罷工吧我們一定要推翻萬惡的資本家。小朋友說誰是資本家嗬?石西說就是這江湖的網管嗬。網管真是些可惡的家夥,他們限製我們按照自己的意願去燒殺搶劫,去做我們在現實裏不可能做到的事,更過份的是他們還限製我們在江湖裏隻能娶一個老婆不能納妾。這些我們在現實裏不能做,在網上虛擬的世界裏如果還不能做,我們進江湖幹嗎呀!那些小朋友們被石西的話煽動得情緒高漲,大家一致振臂高呼打倒網管。後來有一明白的小朋友衝著石西發過來一句話,他說你不就是網管嗎,打倒網管不就是打倒你嗎?石西哈哈大笑,他說到現在你們還猜不出我是誰嗎!
那個晚上我盜用石西的名字登陸社區,把整個江湖搞得群情激奮。大家和我一道充份感覺到了一種破壞的快感,因而,他們很快便加入到了破壞的行列中。我在那晚最後把所有當時在線小朋友的權限全部加為網管級,而把真正的網管石西和江南貶為江湖遊俠。那晚,江湖裏的所有人都在一瞬間成為武林高手,他們紛紛創造出異常歹毒的招數來互相攻擊。有人在瞬間死去,有人成為更高的高手。還有些不更事的孩子後來拿我開刀,企圖在我身上練兵。我輕描淡寫地三招兩式便打得他們成為孤魂野鬼。
江湖大亂,這是石西和江南輕視我存在的直接後果。
能夠用石西的名字登陸社區從而取得最大權限,並不是我的原因。野比江湖社區源程序裏存在很多問題,我在登陸界麵的密碼輸入欄裏輸入一條ASP命令,便可以輕鬆地繞過登陸限製順利登陸社區。後來這條ASP命令在網上四處流傳,有人把它張貼在論壇裏讓大家共同觀摩。這條命令後來有人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做“江湖萬能密碼”,使用它,可以用任何人的名字登陸江湖。但是沒有人知道這個萬能密碼出自黑衣人之手。
傲來江湖社區在第二天便關閉了,三天之後,當我再次登陸社區時,發現萬能密碼已經不管用了,石西和江南顯然修改了登陸頁麵的源程序,讓我的萬能密碼再不能繞開限製語言。我重新注冊一個名字進入江湖,發現江湖裏所有人這時的狀態都變成初始狀態。石西和江南清空了整個用戶數據庫。
我和石西江南這天晚上開始了第一次真正的對話。
江南說有種你告訴我你在哪兒,我現在就拿刀去砍了你。
我對江南的不成熟表現出了相當大的不屑。我說拿刀你也不一定是我的對手,不過是網上的一個遊戲何必表現得這麼氣急敗壞。江湖本來就是應該亂的,不亂那還能叫江湖嗎?
江南又叫囂了半天之後,石西終於說話了。他說那麼多家江湖你為什麼偏偏要跟我們搗亂?我知道你就在我們這座城市裏,還知道憑你的道行不應該在一個小小的江湖裏鬧事的。我猜你一定是個我們認識的人吧。
我說我認識你們是誰嗬,你們跟我套不上關係的。現在我隻想聽你們一句話,是否答應給我江湖裏的最高權限。
石西說你自己可以做到的事為什麼還一定要讓我們做。
我說這不同的,由你們給我權限我可以獲得一種成就感,知道什麼叫征服嗎?
石西還沒有說話,衝動的江南又開始叫囂著要拎刀砍我了。在我們這城市裏,最近接連發生了兩起鬥毆事件都跟網絡有關。兩個孩子在網上鬥嘴翻了臉,各自帶了幫人選擇一個地方火拚決鬥,結果架沒打成就讓警察給逮起來了。還有一起是七八個小朋友拎刀衝進一家網吧砍倒了一個家夥,原因是兩人在網上撞車泡的是同一個美眉。那段時間,網上的人動不動便叫囂著要拎刀砍人,乍一看個個都跟外麵黑道上老大似的,可事實上這樣叫的人多是一些戴眼鏡細胳膊細腿的中學生。
那天的談判不歡而散。
到最後江南說,我們一定會讓你付出代價的。
我在電腦跟前微笑。我說,我等你。
在我前麵的故事裏出現過一個叫小黑的孩子,現在我已經不能再用孩子來稱呼他了。短短三年間,小黑個頭躥到了一米八,依然是黑黑的臉蛋,可是結實的身板往哪兒一豎就像一麵牆。那天晚上,我在深夜的街頭回家,我剛剛跟居委會主任的兒子發生了一場爭執,那個流氓跟我撕下了臉,說我現在就要攆你滾蛋了你這個勞改犯。我說這是我的家該滾蛋的是你。我錯了,最後滾蛋的人是我。我在收拾完最後的東西離開青年路上的老屋時,心裏已經決定要把這件事情忘記了。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著實太多,就如同我為天網付出那麼多所得到的一年牢獄之災。居委會主任的兒子把我趕出我的房子,可是,我在今晚卻有了另一個去處。那雖然隻有一間小小的不到十平米的房子,可那裏,卻有我的愛情。我想,這也是我寬容地對待居委會主任兒子的原因吧。
走在深夜的街頭,背著一個破破的大包,我的形象像極了流躥到這城市的民工。可是我不同,我的臉上還帶有旅途的風塵,我及肩的長發張揚在這城市的夜裏,顯示一種惡的力量。
夜裏,可以真正看清一個城市。路兩邊三年間新聳立的高樓遮掩不住這城市的破敗,我的眼睛可以透過大廈看穿它背後隱藏的無數條小巷,它們錯蹤複雜,像是這城市的血管。我說過,小巷裏的故事才接近城市的本質,你們不要被城市虛華的外表蒙騙。現在這座城市一半以上的小偷搶劫犯妓女嫖客都在小巷裏蓄謀待發,他們的存在讓夜的城市變得更加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