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的實在太突然了,當我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小區門邊的事件已經結束,那主任躺在地上好一會兒沒有動靜。我這時候心裏隻有錯愕,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做什麼。待那主任終於發出長長的一聲呼叫,待小區大門內幾個穿製服手中拎著黝黑警棍的保安急步趕來時,我不再猶豫,轉身飛快消失在黑暗裏。
我在一條小巷裏奔跑,我將手中的刀隨手丟在一個散發著惡臭的垃圾箱裏。今晚的等待會以這樣一種場麵收場是我始料不及的,我不知道自己該慶幸還是失望。在今夜,我沒有完成我的使命,可結局卻等同於我的目的。我在奔跑中讓思緒變得冷靜,我在思謀這一切,企圖從中理出一個頭緒來。我不知道那幾個先我而到達建行營業部主任身後的是什麼人,他們是否如我一樣蓄謀已久。我想到這些其實於結局根本無關重要,關鍵是我在這個事件裏扮演了一個什麼角色。我是惡意傷人未遂者,整個事件其實與我無關,沒有人會知道我在黑暗裏的等待。
後來我坐在一家商廈門前的台階上,我平靜得可以聽見自己均勻的呼吸。
現在,我是一個夜遊者,沒有人知道剛才在我心裏蘊量的一個陰謀。我感到輕鬆,同時,我開始蘊量另外一場陰謀。我說過這時候我異常平靜,那另外一場陰謀的內容當然仍然指向艾桑,可它卻可以讓我置身事外。我有些得意,覺得真要感謝剛才黑暗裏躍出的那幾個人了。我在明確了陰謀的所有過程後,意識到我剩下要做的,便是找些事做,靜靜地等待黎明的到來。
我找了一家通宵營業的小酒店,喝些白酒暖暖身子。
小酒店裏有幾個民工在吃麵,他們爭著往碗裏放辣椒,因而後來個個吃得紅光滿麵,熱氣騰騰。我也叫了碗麵,也放了好多辣椒,也吃得紅光滿麵,熱氣騰騰。那幾個民工付帳離開的時候,抽著鼻子衝我會心地笑,我也笑,真的很開心。
大約五點多鍾的時候,我帶著幾分醉意走上街道,臨走時沒忘記把剩了一多半的酒塞進兜裏。灰暗的街道悄悄蒙上一抹曙色,微白的天邊,一些金色的雲彩如絲般在淒白裏掙紮,急欲脫困而出。我沿著海昌路向前,回艾桑的家,回我那間小屋。一夜不眠與等待可能把我變得異常憔悴,不多的一些晨練者經過我身邊時都用異樣的目光看我。我不在乎。這時我的腦袋暈沉沉的,吼嚨發鹹,心跳很快,我迫不及待需要一張床把自己埋進去昏睡一天。可是,我還沒有完成我的陰謀,我必須打起精神來完成最後的程序。
我在街道上走得很慢。時間在我這個陰謀裏顯得尤為重要。後來當我出現在艾桑家所在那片小區外麵時,我看看兜裏的傳呼,發現時間還早,於是,我便在小區花園裏找個偏僻的地方坐下來,看花園裏的老頭打拳,老太太練劍,小姑娘跳健身操。這兩年,我很少這麼早呼吸清晨的空氣,如果不是此時我已疲憊不堪,一定會有一個不同每日的好心情。
我不知道我何時躺在了那張石凳上,而當我驀然驚醒,腦袋深處傳來一陣劇痛,仿佛有兩根針在裏麵左右滾動。我呻吟了一聲,飛快地坐起來,全身軟得像麵條,兩條腿都在輕微顫栗。我看時間,忍不住又低低發出一聲呻吟。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抓起放在一邊的酒瓶,大力砸向自己的額頭。
選擇額頭,因為額頭處的傷可以輕易讓人見到。
酒瓶裂開時並沒有發出多少聲音,我眼前一黑幾欲摔倒。一些碎玻璃碴在我額頭上飛賤,冰冷的酒水流經我臉頰時,我看到它變成了殷紅的顏色。不可忍受的痛感撲天蓋地地襲來,一連串呻吟也同時從我口中噴薄而出。這時我聽到一聲尖叫,一個小姑娘無意中看到我的模樣嚇得呆了。尖叫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我捂住額頭,阻止一些血液流出。我踉蹌地站起來,向花園外麵走去。
斜射過來的陽光泛著玫瑰紅的光暈,匆匆行走的人們臉上掛著新鮮的表情。而此時,它們在我眼裏都呈現種相同的灰暗。我往艾桑家的小樓方向去,我在擔心此時是否還能如我所願遇到上班的艾桑。我在花園石凳上其實並沒有睡多長時間,但它卻可以讓我整個計劃毀於一旦。
我在行走時必須放慢腳步,除了等待外我還必須抵禦那些不可忍受的痛感。我的模樣讓路人對我紛紛避讓,避了開去卻又遠遠回過頭來盯著怪物一樣盯著我看,並小聲嘀咕。我眯縫著眼盯著前方,心裏緊張到了極處。
已經可以看見艾桑家的小樓了,樓前空曠,隱約可見鐵青色鏤花的鐵門關閉著。我踱到門邊,看到門已從外麵鎖上。我忍不住再次發出長長的呻吟,隻覺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了著落。艾桑已經上班了,我沒有機會讓她看到我這個早晨的模樣了。我沒有辦法讓她心痛,沒有辦法繼續我的陰謀,這一夜所有的辛苦都將付諸流水,隻給我留下一身的痛楚。我的怨憤生出來了,一些淚水湧上來,模糊了視線。倚著鐵門,我緩緩地坐下。我甚至已經沒有一點力氣走進我近在咫尺的小屋了。腦子裏有無數的雪花飛舞,那些痛楚在這時居然也變得麻木。我閉上眼睛,卻仍然不能阻止腦子裏的事物隨著雪花飄舞。此時我什麼都不願再想,隻想進入到那片淒白中去,隻想著就這樣睡一覺。
一些模模糊糊的感覺變得極不真實,包括其中一聲低低的驚呼。我被人搖晃時費力睜開眼,看到眼前站著滿臉焦急的艾桑。我閉上眼睛,不相信這是真的,直到艾桑的呼聲再次把我喚醒。我再睜開眼時,一些淚在瞬間便溢出眼簾。
我時候我需要感恩吧,冥冥中究竟什麼力量把艾桑在這個早晨帶到我身邊?
艾桑在叫我的名字,她的聲音裏盡顯她的慌張和無措。我記不清她一迭聲的詢問都說了些什麼,我很累了,我現在什麼都不想說,不想做,隻想靜靜地躺在艾桑懷裏睡一覺。
我是如何被艾桑扶上摩托車的,又是如何到了醫院,我都不記得了。在這過程裏,我緊緊地抱著艾桑的腰,緊緊地貼著她,像溺水者抓住浮木,又像嬰兒依偎著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