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看見這條街道居委會主任的兒子了,他滿臉不耐煩跟著小姑娘出來,看到我顯然一愣,接著臉上便現出些惡毒的表情。他遠遠地說小子你又來幹嗎?
我說這裏是我的家我現在回家來了。
居委會主任的兒子低低地罵,我看你不是回家你是找死來了。
我衝他冷笑,忽然提高嗓門大叫開門!
居委會主任的兒子斜著眼瞪我,說大清早你嚷嚷什麼,找死也不急這一時。
我不理會他的話,仍然大聲叫開門。開門!我要回家!
居委會主任的兒子不耐煩了,他低低咒罵一聲,過來打開院門,我還沒有向院裏邁進一步,這家夥一拳已經砸在了我眼窩上。我踉蹌後退幾乎跌倒。但我仍然不退,徑自向院裏衝去。更多的拳頭落在我身上,那家夥拳頭很硬,幾乎每一拳都疼得我要抽搐。我在這些拳頭麵前毫無還手之力,但是,那些痛感讓我忽然變得無比亢奮。我嘴裏發出嘶啞的呼叫,雙手狠命抱住居委會主任兒子的腰把他往牆上撞。這時候,裏屋的門開了,另兩個青年跑了出來。他們把我和居委會主任的兒子分開後,開始不停地毆打我。毆打引來了很多小巷裏的居民圍觀,但沒有人上前阻止。在我最後發出掙命樣的一聲吼叫時,我被他們抬起來扔出了院子。
一個顫顫微微的老大媽上來想扶我起來,我使勁掙脫了她攙我的胳膊,我自己慢慢站起來,抹一下嘴角的鮮血,衝著屋裏幾個青年大笑。居委會主任的兒子臉上肌肉顫動了一下,然後嘴裏罵,這傻青瘋了。
我的笑容慢慢在臉上凝結,我怨恨地盯著他們,不說一句話,然後搖頭,然後緩緩轉身,在那麼多街坊鄰居的注視下慢慢離開。
那一整個上午,我都在街道上遊蕩。中午的時候我在一家小攤上吃了份快餐,然後再到小商品市場買了把巴掌寬的菜刀別在腰上。我在一家商場門前的台階上坐了一會兒,大約到了兩點多鍾的時候,我叫了輛出租車,往艾桑家所在小區去。艾桑家裏靜悄悄的,沒有人,他們都上班去了。我目不斜視回到自己的房間,開始收拾東西。我的東西很簡單,除了一台電腦和些生活用品,就是不多的幾件衣服。我把電腦單獨打包,其它的東西裝到了兩個箱子裏。我分三趟,把這些東西搬到小區門邊的傳達室裏,跟裏麵的保安說先放這兒半天,晚上過來取。
這麼一折騰,已經到傍晚了。我到街邊電話亭打電話給小黑。小黑說找你一整天了,呼你你也不回機。我說傳呼昨晚丟了,現在有件事想叫你幫忙。小黑說跟我還客氣什麼有事盡管說吧。我說你以前那幫小兄弟現在還有聯係嗎?小黑說聯係少了但還沒斷。我說那成,今晚你把他們招出來幫我辦件事吧。
天剛擦黑那會兒,我帶著小黑和他的一票小朋友,浩浩蕩蕩出現在青年路上。我發誓要在今晚讓那居委會主任的兒子滾出我的家門。那是我的家,我要在那裏重新開始我的生活。我沒有想這樣做的後果,即使想到了,我也別無選擇。
我家的院門敞開著,這是我沒想到的。我帶著小黑衝進去,發現屋裏已經沒有人了。那居委會主任的兒子是個孬種,我想是我上午臉上的惡毒表情讓他心生怯意了。所有的房間此刻都一片狼籍,居委會主任的兒子撤離時肯定經過一番破壞,他不僅砸爛了所有的家俱,而且,在牆壁上塗滿了各種汙穢的句子。小黑和他的小朋友們因為今晚沒有了目標,有些泄氣,嘴裏罵罵咧咧地要去找他們算帳。我塞給小黑幾張紙幣,讓他帶這些小朋友們出去找家酒店喝酒。小黑要留下來陪我,我拒絕了。
我一個人呆在房間裏,打開了所有的燈。我想到這就是我的家時,心上的酸楚升起來了。我想到了在烈火中佇立的父親和母親燈下憔悴的身影,我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這時候我知道自己必須遺忘掉一些什麼,才可以讓自己從容麵對今後的生活。後來我明確地告訴自己我要忘掉的隻是一個女人,忘掉一段在我生命裏潛伏了數年的愛情。這樣想時我發覺我似乎並不怎麼太傷心,我在潛意識裏似乎早已認定了這樣一種現實。那麼,現在,我的悲傷隻是因為我辜負了父母殷殷的期望,他們在冥冥中看到他的兒子落魄成這模樣,一定比我現在更傷心。
我默默地開始收拾房間。房間裏實在太亂了,忙了一會兒我發現自己根本忙不出頭緒來,便想到自己的東西還在艾桑家小區的傳達室裏。我出門打輛出租車,直奔那小區而去。
熟悉的街道在我眼前晃過,我想到我已經在艾桑家裏住了大半年的時間。想到那些躲在窗簾後麵偷看艾桑進進出出的日子,心上的痛又驀然而至了。從昨晚離開艾桑起,我便竭力讓自己盡量去想別的事,我做得還可以,我用別外一些事情來分散了自己的精力。可是,在這個夜裏,那些痛在我心上清晰地聚成了一個名字,那水一樣的名字,今夜就要消失在風中了。
到了小區,我沒做絲毫停留,下車搬了東西到車尾箱裏,便讓司機帶我離開。這小區可以勾起我太多的回憶,我怕我呆的時間稍久,會失去離開的決心和勇氣。
車行在霓虹的街道上,我微微有些走神,當車驀地停下時,正是一處繁華的鬧市口。司機一臉晦氣地咒罵一句什麼,下車打開前車箱蓋搗鼓半天,然後無可奈何地在車窗外衝我說,車壞了,你再打輛的吧。
我的所有東西都堆在了路邊,我坐在紙箱上抽煙。一輛輛出租車從我邊上過,我當它們隱了形樣熟識無睹。我也不知道我在等待什麼,忽然就想在這路邊坐一會兒。眼前的街道被七彩的霓虹映襯得花花綠綠,大車小車如潮樣自眼前來來去去。街道上還有很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兒,她們青春靚麗是任何一個夜裏最美麗的風景。我突然知道我為什麼渴望在路邊停留了,夜晚的街頭是一部無聲的影片,我們雖然看不見影片裏故事的情節發展,卻可以感知那麼濃鬱的生活氣息。再想起艾桑說的常態生活,我對明天,忽然就生出那麼多渴望來。
我沒有猶豫,站起來直奔邊上的一個電話亭。我決定打一個電話給艾桑,跟她告別。告別艾桑,我便走進了另外一種生活。
艾桑的聲音一如往昔般恬靜。她說為什麼要不告而別呢,沒有人責怪你什麼,如果你願意,我還願意做你的好朋友。
我苦澀地笑,說不用了。我打這個電話,是想跟你說聲對不起。
你不用說對不起,我理解你所做的一切。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再回到三年前。艾桑停了一下,忽然改變了話題。她說,這些日子我身體不太舒服,單位的同事都說我臉色不好看。我自己也感覺到了,每天都覺得很累,人變得很懶,往哪兒一坐就不想動彈,我還想,我是不是病了。
我不解艾桑為什麼要說這些,便沉默不語聽她繼續往下說。
艾桑說,今天,他帶我去醫院了,醫生告訴我,我身體健康,沒有病,我近期身體的不適都是正常現象,這一切隻因為我,隻因為我懷孕了……
一些苦澀的滋味湧上來,我說恭喜你。艾桑說謝謝。
我們這兩句話都說得很客氣,客氣得如同初次見麵的陌生人。
掛上電話,我又在路邊坐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一件事來。我從一個紙箱裏翻出一個小鐵盒,取出裏麵厚厚一摞過期的彩票。這些彩票由我和艾桑共同出資購買,它們作為一段生活的見證,在這時已經失去了任何意義。所以,那一晚,我在街邊一張張將它們拋向空中,看它們在夜的街道上隨風飛舞。它們飛舞的姿態像一隻隻潔白無瑕的蝴蝶,把那晚的夜色裝扮得異常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