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台主持人在台上耍了通貧嘴,然後讓大家把自己想見的網友的名字寫在小紙條上遞到台上。幾個精力過剩的兒童多動症小朋友主動做了跑腿的,台上台下亂躥,不一會兒,那對男女主持人手上便積聚了一撂厚厚的小紙條兒。
男主持人說,現在我開始念名字,咱們十人為一組,我念到名字的朋友請到台上來。主持人誇張地把小紙條湊到眼前,用誇張地語氣大聲念:豬油煎餅想見鹹菜包子!楊貴妃想見西門大官人!飛天無尾貓想見蚊子!小野青蛙想見後街女孩!巴布豆想見娃哈哈!九加一狗想見黑道寡婦……
主持人每念出一個名字,台下眾人便哄笑一片口哨四起。我跟胡蝶在邊上也忍俊不住,跟著大夥一塊兒嗬嗬傻笑。主持人念完名單,台下人群裏有些騷亂,有幾個小朋友大大咧咧走上台去,還有些扭扭捏捏是被別人給推上去的。不一會兒,台上多了二十個小青年,正好十男十女,個個打扮得比過年還光鮮,站那兒小臉板住了,有紅臉的有哆嗦的有迫不及待的,但個個興奮之情溢於顏表。
主持人說,今天要見麵的朋友肯定都在網上聊了很長時間,卻一直無緣見麵,今天,大家終於站在一起了,你們可以根據自己的感覺,認出哪位是自己的朋友嗎?
台下安靜了些,台上那二十個小朋友扭捏一番後終於各自憑著感覺自動配了對。然後,主持人把話筒依次送到他們嘴邊讓他們自我介紹。
“我是九加一狗。”
“我是西門大官人。”
“我是飛天無尾貓。”
“我是巴布豆。”
“我是老板娘。”
“我是鹹菜包子。”……
這十對人裏倒有七對配錯了,沒用主持人提醒,大家趕忙自動重新組合。終於見到了朝盼暮想的網友,自然是幾家歡樂幾家愁。小姑娘們大多一臉羞澀,頭垂得低低的作淑女狀,與她們E人類的新潮服飾極不協調;小夥子們有的眉開眼笑,有的齜牙咧嘴作慘不忍睹狀,更過份的是那個西門大官人見了楊貴妃甚至一句話不說扭頭就走,留下胖嘟嘟的小姑娘露出陰森森的大板牙站台上喘粗氣。
場內的氣氛異常高昂,大家的歡呼聲起哄聲始終跟隨著每一位後來走上台去的小青年們。台上的小朋友換了一拔又一拔,場麵始終異常火爆。要知道黑木崖網吧見麵會在蘇北一帶頗有些名氣,來參加的網友有很多都是不辭辛苦大老遠趕來的,異地朋友的參與更增加了大家的興趣,更多的小紙條傳到了主持人的手上。
胡蝶說,你有沒有想見的網友?
我盯著台上嗬嗬傻笑著說我哪有嗬,我真沒有。
胡蝶說別騙我了,泡在網上的人誰沒有幾個想見的網友?何不趁此機會見見麵,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了。
我說得了吧,我的網友都多大歲數了,他們怎麼會到這地方來。
胡蝶瞪我一眼,說你別找借口了,你還有多少貓膩趁這機會都坦白了,我對你就網開一麵既往不咎。
我心思一動,想到了草莓冰淇淋。但我嘴上還得硬撐著,不上胡蝶的當。她說即往不咎那是沒發現,等到事情擱她麵前還不定怎麼收拾我呢。
胡蝶站起來,說你不去我可去了,你沒有可見的網友我可有好幾個呢。
我拉住她說你別跟著瞎起哄了。
胡蝶倔強的小性子又上來了。她反過來拉著我往人群裏擠,說今天你要不拉一個你的網友來我跟你沒完,在網上這麼長時間沒有一個想見的網友,要麼你說謊要麼你就一廢物點心。
我滿臉無奈跟在胡蝶的後麵,決定隨便寫個名字應付差事。小紙條拿在手中了,我先寫下了麥克老狼的名字,一轉頭胡蝶不知溜哪去了。我正要把紙條交到台上時,忽然心思一動,劃去了麥克老狼寫上了草莓冰淇淋。
我開始緊張,擠到人群外麵遠遠盯著台上,希望主持人嘴裏念出草莓冰淇淋的名字,又害怕聽到。胡蝶像個精靈樣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我後麵,她拍我肩膀時我緊張得一哆嗦。胡蝶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讓我心裏發虛。接下來的時間裏我心神恍惚,隻盼著這見鬼的網友見麵會早點結束。
主持人手上還有厚厚一撂紙條,但他滿臉疲憊地宣布網友見麵會就到這裏了,沒見到的網友呆會兒自己想辦法吧。我籲了口氣,來了精神,跟胡蝶說別失望,你不就想見我網友嗎我今晚上網現泡一個。胡蝶仍然不焦不躁地白我一眼說你瞧好了,今天我非得替你了卻了心願。
台下的小朋友還沒過癮,噓聲四起,滿天的螢光棒流星雨一樣扔到台上去,倆主持人彎腰抱著腦袋想往台下溜,台下的小朋友堵住了出口不讓他們下去。女主持人大叫靜一靜靜一靜,然後說我們現在再最後滿足一位朋友的願望,再讓一對網友上台跟大家見麵。台下的小朋友其實知道這見麵會遲早要結束的,而且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了,所以,有了這個台階大家也就下了。男主持人抹一把腦門上的汗,氣喘噓噓地把手中厚厚一迭紙條兒舉過頭頂,在大家目光注視下從中抽出一張以示公正。
男主持人大聲念:秦歌想見草莓冰淇淋!
要命!主持人還沒念完我人已經往後縮了,胡蝶一把拉住我說你幹嗎?我說尿急,得上廁所。胡蝶說懶人上磨屎尿多,你快上台吧,廁所天天能上,這網友可不等你。我苦著臉說你存心想讓我憋出尿毒症來?胡蝶隱忍著笑拉著我不放手。這時台上主持人已經在第三遍叫秦歌的名字,台下的小朋友四處亂瞅。胡蝶忽然大聲說秦歌在這兒秦歌在這兒。我來不及反應,身邊便不知道出現了多少小夥子,他們不由我分說架著我就往人群裏擠。我像個接力棒一樣被人推到了台上。在這過程裏我回頭看著胡蝶在後麵幸災樂禍的微笑,心裏想到還是中了這小丫頭的圈套。
我站在台上比那些害羞的小朋友更扭捏。台下有認識我的孩子大聲叫出了“色狼幫幫主”的名字,於是台下哄聲更響,一枝螢光棒準確無誤地砸在我的腦門上,我捂著腦袋差點摔那兒。我心裏這個惱嗬,覺得我的狼狽樣讓胡蝶看了,她不知道要取笑我到哪年哪月。現在的孩子一個賽著一個狠,我差點讓一螢光棒砸一跟鬥,大夥兒便都把我當靶子,更多的螢光棒飛過來。幸虧倆主持人過來替我解圍。可能是我的年齡大了些,也或者是他們真知道我的過去,他們說了些久仰的話後還把話筒遞到了我跟前,讓我跟草莓冰淇淋說幾句話。我是十年活八歲越活越敗類了,幾年前在電信搞的網友見麵會上不打草稿能說半天,這會兒竟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主持人不再難為我了,說現在該輪到草黴冰淇淋出場了。連叫了好幾聲草莓冰淇淋的名字,沒有人出現這是我希望的,可台下的孩子們不答應,他們跟著主持人一塊兒大聲叫草莓冰淇淋的名字。一時間,草莓冰淇淋的名字震天響,大夥兒好象事先排練過似的,叫得整齊劃一。在叫聲裏,我變得冷靜下來,心裏忽然真的開始期望草莓冰淇淋能夠出現了。
那個夜晚,我第一次在網上見到草莓冰淇淋,用一個虛假的謊言換取了她的故事。我本來希翼我們之間會生出一段愛情的,但因為胡蝶,我們卻成了朋友。朋友的含義就是當你一個人時,你並不覺得孤單,當你痛苦或者麵臨艱難的決擇時,有人會替你分擔。我心裏想著草莓冰淇淋,忽然聽到震天響的叫聲變成了密集如雷般的掌聲。我回頭,看到一個女孩站在我的身後。我瞪大了眼睛,錯愕得不知所措了!
女主持人這時已經過去拉住了女孩的手,倆人親昵地耳語,讓我與草莓冰淇淋的見麵更像一個陰謀。女孩笑咪咪站那兒,一點都不怯場,盯著我的目光裏帶些揶揄與惡作劇後的得意。台下孩子們的呼聲仍然一浪賽過一浪,可我的心頭已一片寂靜,還有些溫暖的感動漫過來。往事一幕幕浮現,我知道其實我早該料到的。我心裏忽然激蕩著一種無法抑製的衝動,隻覺得在這萬丈紅塵之中,能擁有這樣一個女孩,實在是我莫大的幸運。
我向女孩走去,女孩卻跟女主持人又耳語了幾句,女主持人便滿臉笑意地攔在了我麵前。女主持人說你忘了嗎,你曾經答應草莓冰淇淋第一次見麵要做些什麼?
我微怔,想起來後便滿臉不自在。女主持人揮了半天手終於讓台下的孩子們靜下來。女主持人把麥克風送到嘴邊,大聲說,秦歌答應過草莓冰淇淋,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要先學三聲狗叫才能跟草莓冰淇淋說話。大家想不想聽秦歌那三聲狗叫?
女主持人這麼一煽動,那幫孩子哪有不順杆爬的,一時“學狗叫”的吼聲又震天響了。後來在倆主持人的帶動下,大家給我十秒鍾的時間,大家從十開始倒著數秒,數到一時我終於拉下臉低聲“汪汪汪”叫了三聲。主持人說沒聽見,大夥也說沒聽見,一齊逼著我大聲叫。我豁出去了,扯開嗓子“汪汪汪”大叫了三聲。孩子們“噢噢”哄聲四起,我羞紅了臉,卻也不再扭捏,大步走到草莓冰淇淋麵前,想說句什麼豪氣點的話挽回麵子,草莓冰淇淋卻上來軟軟地抱住了我的腰。我猶豫了一下,扭頭看台下興奮的小朋友們,終於也緊緊抱住了草莓冰淇淋。
時間似乎在這時凝止了,我不知道抱著草莓冰淇淋在台上站了多久,好象已經抱了她好多年,比一生一世還要久,又似乎隻抱了一會兒。台下的孩子們仍在呼喊,晚上回家不知多少人得啞了嗓子。我在呼聲裏捧起女孩的臉,卻發現濕潤的霧氣籠罩著眼睛。於是這一刻,我也有了想落淚的欲望。
我在女孩耳邊輕輕說:我們回家。
草莓冰淇淋把頭埋在我懷裏更深了些。她說,我想去看我們的新房子。
我說好,我們去看新房子,那裏,才有我們的將來和我們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