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還是不說話,緊緊盯著他,等待他說出下文來。
京雷微微一笑:“我想,如果你們能知道地鱉蟲的一些生活習性,就根本不會為眼前的景像感到害怕。地鱉蟲生性喜陰,平常都生活在陰暗潮濕的土層裏。今年夏天海城氣溫很高,地表的土壤都被烤得幹透了,這些蟲子無法在炎熱幹燥的土層裏生活,所以他們隻能重新尋找適合它們生存的環境。”
話說到這裏,所有人都明白了,大家互相交換目光,滿眼都是恍悟後的無奈和慚愧。京揚最先歎道:“別人都說我博覽群書最有學問,今天我才知道,我們京家真正的才子其實是我們的大哥。”
京雷擺手哈哈大笑:“二弟,你錯了,咱們京家還是你最有學問,但是,有些東西卻不是書本上能學到的。”
京舒慢慢踱到井邊,再看井裏那麼多蟲子,心裏再沒有了一絲一毫的恐懼。他拍著井欄道:“原來這些蟲子真的把這水井當成了自己的家。”
跟過來的安曉惠也笑道:“這水井裏水源不竭自然潮濕,平時都有井蓋蓋住,當然陰暗,這些都符合大哥說的地鱉蟲的生活習性,如果你是地鱉蟲,你肯定也不會放過這樣的好地方。”
困繞大家多日的疑團,此刻被剛回家的京雷三言兩語便道破謎底,眾人高興之餘,心裏都覺得此番有了依靠。但是,說起近些日子發生在京家老宅的種種異常,京雷皺著眉,就連他也無法猜透其中端倪。
“我在各地跑得時間不短了,現在,正好趁這機會回家好好歇上一段時間。現在,我隻希望那些怪事能夠再度發生,最好還是發生在我身上,這樣,我就能親身體驗一下,看它像不像京揚說得那樣恐怖。”
京揚沉凝著臉,沉吟道:“我覺得那是種可以支配人意識的精神力量,而且,它輕易便能觸碰到你心底最不願意觸碰的角落,這樣,給你造成的恐懼才更濃。”
“如果心底坦蕩,那麼它還能讓你感到恐懼嗎?”京雷道。
“大哥,每個人這輩子我想都會做一些讓自己後悔的事吧,這樣,又怎麼會有完全坦蕩的人呢?”安曉惠在邊上插嘴說。
“弟妹,你錯了。”京雷揚聲道,“心底坦蕩,並不是說你一定不做錯事,做了錯事,一定要及時改正,並且盡自己最大能力去幫助在錯事中受到傷害的人。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能補救到什麼程度,就盡力做到什麼程度,這樣,你的心底自會坦蕩。你們的大哥我書讀得不多,在社會上混了這麼長時間,不免也會做出些錯事,但我可以坦然地說,那些錯事,必定是無心之錯,而且在錯事發生之後,我也全都盡了力來挽回。我開辦的武校,來學武之人中不乏心術不正者,但我不斷地以善心教導他們,縱然不能完全將他們改變,卻也可以讓他們心存善念,在做惡之前有一個思量的過程,這樣,必能減少惡行的發生。因而,你們大哥此刻心底坦蕩得很。別人都怕那傳說中的大頭娃娃,我卻偏偏不怕。如果他真有那種可以給人帶來災難的本領,那麼,就讓他衝著我來,看我京雷懼還是不懼。”
京雷說得豪氣,聽得邊上的京揚京舒和安曉惠都不由得心中景仰。
現在社會中,能像京雷般如此坦言心中坦蕩的還能有幾人?
京家老宅裏因為多了京雷與京揚,一下子顯得熱鬧了許多。晚飯過後,京雷在客廳裏給京舒與安曉惠講在各地辦學時遇到的佚事,其中最吸引京舒與安曉惠的是各地武林界的高手前來挑戰的事。安曉惠不住嘖嘖稱奇:“我當那江湖武林什麼的都是武俠片裏的東西,沒想到它們居然是真的,在現實裏也有。”
京雷笑道:“隻是現實裏的沒有武俠片裏那麼誇張罷了。”
“那麼大哥跟人決戰時,一定也像武俠片裏的大俠那樣,一身白衣如雪,站在不勝寒的高峰之上,一出手便把敵人打得落花流水。”安曉惠想得入神,這時嘻嘻笑道,“大哥的樣子真是酷斃了。”
京雷與京舒一起哈哈大笑。京雷道:“弟妹你太會誇張了,如果真要把大哥比喻成武俠片裏的什麼人,那麼,大哥就是一個老和尚,能不與人動手便不與人動手。俗話說拳腳無情刀劍無眼,縱是比武有時候也免不了會有人受傷。”
“那大哥這些年受過傷沒有?”安曉惠問。
京雷傲然一笑:“萬分慶幸,你們的大哥至今毫發無傷。”
京舒與安曉惠同時低低地發出一陣歡呼聲。
“你們背著我在說什麼高興的事?”恰在這時走進客廳的京揚搖著頭道,“看來我想偷個閑看會兒書都不成。”
京雷道:“二弟你看你的書,又沒有人去打攪你。”
“可我不想錯過聽你講這麼讓人高興的事。”
京舒往安曉惠那邊移了移給京揚挪出地方,京揚坐下,隨手將手中的一本書擱在茶幾上。那邊的京雷搖頭道:“有學問的人都是夜貓子,我是練武的人,所以,我晚上睡覺一定不會超過十點鍾。我勸你們哥倆也學著點,早睡早起,對身體有好處。”
京揚與京舒便一起笑道:“大哥的架子終於擺出來了。”
安曉惠這時卻好奇地拿起茶幾上的書,是一本關於二戰時各國間諜秘聞的紀實小說。安曉惠隨口道:“二哥什麼時候對間諜開始感興趣了?”
京揚嗬嗬一笑:“讓我感興趣的不是間諜,而是這書裏講述了一個叫羅伯特·卡倫的年輕人,當然他也是間諜,但他與別的間諜不同,因為他生來就具有一種普通人所不具備的潛能,我感興趣的其實隻是介紹他的這一章節。”
京舒好奇地問:“那間諜有什麼與眾不同的潛能?”
京揚欲言又止,最後笑笑道:“等我看完那個章節再來告訴你們,我現在心裏忽然有種感覺,覺得那個間諜或許可以告訴我們近期發生那麼多怪事的原委。”
“間諜?”這回就連京雷都糊塗了,“我們京家曆代好像都沒出過間諜。”
京雷的話惹得眾人都哈哈笑了起來,間諜的話題很自然地就被岔開了。
這天晚上,是京家老宅這這年夏天最熱鬧的一晚,京雷雖然有十點鍾睡覺的習慣,但這晚還是被京揚京舒兄弟倆拖著到了十二點才回房。
這一晚,眾人都睡得踏實,而京家老宅,亦平安無事。
23、爆炸的豐田車
第三天半夜,京雷聽到外麵響起輕微的腳步聲。
京雷飛快地下床,穿上練功時穿的軟底運動鞋。外麵的腳步聲離得更近了些,但當他輕輕打開一道門縫時,門外空無一人,腳步聲亦漸去漸遠。
京雷跟在腳步聲的後麵,動作敏捷,但前麵的腳步聲始終與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京雷加快速度,已經能看見前麵人影的背影了,那背影非常眼熟,京雷不用猜想,便已經知道是誰。他心裏生出許多疑惑,跟蹤更加小心翼翼,生怕驚動了前麵的人。
前麵的人已經到了樓下,拉開了廳堂的大門,走到外麵。
京雷跟到門邊,隻見那人停在院子裏,先是抬頭仰望著天上一輪皎月,接著便開始手舞足蹈起來。口中還在不停地念叨著:
大頭大頭,下雨不愁。
你有雨傘,我有大頭。
京雷縱然膽大心細,到這會兒亦是忍不住心底生出幾許寒意。那在月光下一身白色衣褲手舞足蹈的正是他最疼愛的三弟京舒。京舒此刻的神情呆板,舞蹈的動作也十分僵硬,好像心智已經不受自己控製一般。京雷猶豫著,他從來沒有碰到過這種情況,因而實在無法決擇是該繼續監視三弟的舉動,還是該上前阻止京舒的手舞足蹈。
身後又響起腳步聲,京雷迅速回身,卻見二弟京揚穿著睡衣赤著腳正從樓上下來。京揚也是聽到動靜出來查看,兄弟二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凝重。倆人蹲在門邊,看著外麵舞蹈的三弟,麵上俱現出些惶急的神情。
京舒手舞足蹈得越來越厲害,月光下,可以見到他額頭上的汗滴已經如雨般灑落。有幾次京舒舞到麵向著廳門方向,京揚不及閃避,但京舒卻視而不見。京揚實在忍不住了,拉開門便要出去阻止京舒,但卻被京雷一把拉住。
“這時候我們不能驚憂三弟,他神智不清,如果冒然喚醒他,我隻怕他再也不能恢複到正常狀態。”
京揚甩一甩手,賭氣地走到一邊,不再看月光下的京舒。
京雷這時已經變得異常冷靜,他目不轉睛地盯著三弟,心裏隻希望三弟能夠自行安靜下來。
京舒口中的童謠是我們大家都非常熟悉的,但還沒有人念起來能像京舒念得那麼恐怖。童謠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從京舒口中吐出來,拉長了聲調,像鬼片裏魂靈對生者的呼喚。邊上的京揚已經聽得毛骨悚然,隻覺胸中有些翻江倒海般的力量在奔湧,它們直衝而上,湧到喉邊。
京揚竟忍不住彎腰嘔吐起來。
京雷雖然也覺難受,但終究還能控製自己。他上前抱住二弟,兩隻手用力堵住他的耳朵,希望這樣可以讓他好受些。
幸而京舒的聲音這時攸地消失。京雷與京揚正錯愕間,廳門被推開,京舒麵無表情目不斜視地從他們麵前走過。京雷與京揚明知三弟看不見自己,但還是摒住呼吸,生怕被他看見。
京舒徑自往樓上而去。
京雷示意京揚跟在他的後麵,他自己輕手輕腳地追了過去。到了樓上,京舒已再無異狀,走到自己房門前,推門進去。京雷京揚站在門邊,猶豫了一下,但京雷還是輕輕推開了房門。
京舒與安曉惠並排躺在床上沉睡,京舒神態安詳,甚至還發出些輕微的酣聲,如果不是剛才京雷京揚親眼見到他在月光下手舞足蹈,這一刻,他們肯定不會懷疑京舒適才曾出過房間。
京舒邊上的安曉惠穿著一襲黑色的睡裙,裸露在外的肌膚玉一般白皙。京雷京揚不便久留,急忙退出京舒的房間。
兄弟二人回到廳堂,在沙發上坐下,麵麵相覷,竟是好長時間都說不出一句話來。過了好長時間,京雷才沉重地道:“發生的事,我們一定不能讓京舒知道,他的精神會承受不住這些事的。”
京揚點頭:“我現在知道三叔為什麼會精神分裂了,他一定遭遇到了跟京舒一樣的情況,甚至比京舒的更可怖。”
又沉默了一會兒,京雷問:“你對今晚的事有什麼看法?”
“鬼!”京揚重重地道,“一般人碰到這種情況,肯定會把它跟鬼聯係起來。但是這世上根本就不可能有鬼,所以,我斷定,一定是有人控製了三弟的意誌。”
京雷點頭:“我也是這樣想,但是,有誰能有這種可以控製人意誌的能力呢?”
這回京揚沉默了,腦子裏不知在想什麼,眉峰皺得很緊,顯然正在想的事情至關重要。過了好一會兒,京雷才喃喃地道:“難道真的是大頭娃娃?”
大頭娃娃的傳說在海城已經流傳了很久,相傳京家老宅便是大頭娃娃的家。京家三兄弟一直都很排斥這個傳說,因為他們生在京家長在京家,熟悉京家就像熟悉自己,所以,他們一直認為那隻不過是一個無稽的傳說而已,當不得真的。但現在,京舒與三叔京柏年口中都念叨出關於大頭娃娃的那首童謠,這僅僅是巧合,還是大頭娃娃真的存在,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京雷和京揚想得腦袋都疼,但這樣的事依靠想象是無法得到答案的。這一夜因為發生了這樣的事,倆兄弟睡意全無,便在廳堂的沙發上坐了一夜。
天邊漸現灰白的時候,京揚起身伸了個懶腰,用種故作輕鬆的語氣對京雷說:“天亮了,想必京舒醒後根本不會記得夜裏發生的事。大哥,我必須回公司一趟,我們控股的一隻股票明天開盤上市,我得去準備一下。”
京雷點頭:“天亮了,這裏應該不會再發生什麼事了,你去吧。”
京揚與京雷一道回樓上臥房,京雷睡不著,站在窗邊望著外麵的雲天街出神。他是在這裏長大的,熟悉這街道的每一個角落,許多年過去,雲天街似乎根本沒有改變,還是他印象中的那個模樣,他心裏便生出些感慨來,正所謂物是人非,街還是以前的那條街,而他卻已經從一個少年變成了一個中年人。時光稍縱即逝,也許,當下一次他再站在窗邊凝望雲天街時,他已經是一個垂暮的老人。
站在京雷的位置,剛好可以看見京揚的豐田車停在京家大門外,這時,梳洗已畢的京揚正走出大門。望著二弟的身影,京雷臉上露出些欣慰的神情。京揚自小便顯露了他與眾不同的才華,經過這些年的打拚,他已經打出了自己的天下。二弟也已經長大了,自己再不能用少年時看待孩子的眼光來看待他了。京雷這時不由自主又想到了三弟京舒。京舒是京家這一代的老幺,也是讓他最不放心的人。少年時,他身上便有很多浮誇子弟的惡習,做事衝動,任性胡鬧,偏偏又性格脆弱,經不起生活中的一點打擊。前些年他終於改變性格變得安份守已起來,對他的改變京雷雖曾憂心仲仲過,但想這種改變未嚐不是件好事,不求這個三弟能做出什麼大事業來,隻要他平安無事,便已足以讓人滿意。
偏偏事情還是出在他的身上。
京雷感慨著,看見京揚已經坐到了車裏,但車子卻並沒有立刻發動。京雷立刻便想起了二弟的嗜好,他每次開車前喜歡坐在車內抽一顆煙,這樣,在行車途中,他便不會再犯煙癮。抽煙有害健康的道理京揚不會不懂,但他長年作戰於證券市場,也許香煙真的能讓他消除些疲勞。
火柴的微光在視線裏閃現,京雷這時突然發現,二弟的車前有一灘水漬。海城已數月沒有下雨,街道其它地方亦十分幹躁,隻有京揚的車前潮濕一片。京揚可能因為一夜不眠以及心事重重,上車時才沒有發現。
街道上有些水漬有什麼關係呢?
但京雷瞬間卻出了一身冷汗,他不及思想,重重地一拳擊碎麵前的窗玻璃,口中惶急地吼叫一聲二弟的名字,視線裏的那點火光還是輕飄飄地落到了車窗的外麵。
火光衝天。京揚的豐田車整個燃燒起來。
京家老宅二樓的窗口,一個黑影衝天而起,如同蒼鷹博擊蒼穹,直落到前方的庭院裏。轉瞬之間,黑影又已衝出院門,奔到了燃燒的車前。片刻過後,他抱著已昏迷的京揚從車上下來,踉蹌前行幾步,轟隆一聲巨響,豐田車爆炸的巨浪將倆人撞得向前跌去。
於千鈞一發之際救出京揚的當然就是鐵羅漢京雷。
如果京雷適才不是站在窗邊,如果他不是在爆炸之前便發現車下那灘水漬有異,或者他從窗口飛出的動作稍緩,京揚現在必定已是個死人。盡管如此,京揚此刻亦已昏迷不醒,頭發眉毛俱已被烤焦,臉上和身上的皮膚多處被灼燒。京雷的模樣現在也頗為狼狽,身上的衣服千瘡百孔不說,滿臉焦黑,頭發眉毛也隻剩下一半。
京雷踉蹌著站起來,抱著京雷,大踏步向前。
終於他再次重重地跌倒在地,這一回,他竟連站的力氣都沒有了。
爆炸聲驚動了附近的居民,有人報了警,警車很快馳到了京家老宅前,京雷京揚兄弟被送到了附近的醫院。警察到京家老宅了解情況,剛從睡夢中醒來的京舒對適才的爆炸恍然不覺,但聞聽大哥二哥一齊受傷進了醫院,立刻心急如焚,竟然拋下警察,到外麵打了輛車直奔醫院而去。
由於京雷京揚兄弟是市裏的名人,所以這次爆炸事件驚動了市委市政府,有關領導專門批文責令公安部門盡快查清爆炸原委,找出製造爆炸的人。
京雷被送到醫院後不久便清醒過來,但他根本無法向警察提供任何有價值的線索。他看到爆炸前京揚的豐田車下有一灘水漬,後來被證實是汽油,這樣,就可以肯定這起爆炸事件有人精心策劃,欲置京揚於死地。
偵破工作照例先從京揚的社會關係開始,京揚縱橫證券市場多年,曾在中國證券市場掀起過數次狂潮。不知多少人因此一夜暴富,也不知有多少人因為他而一夕間傾家蕩產。要想從中找出想要殺他的人,實在是無異於大海撈針。
京雷顯然並不在意究竟是誰想要京揚的命,他現在最關心的就是京揚能否脫離危險期。他跟京舒沒日沒夜地守在醫院裏,給京揚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藥,終於在第三天裏,看到京揚睜開眼睛,一顆高懸的心這才落到實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