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生間柔和的燈光亮起,讓她心中驚懼稍減,在所有的傳說中,邪惡都是懼怕光明的。安曉惠站在鏡子前,瞬間滿身的毛孔都迸張開來,臉上現出極度驚駭的表情。她在鏡子裏看到了一張怪異恐怖的臉。
她的眉像兩道黑色的疤痕橫在眼睛之上,血腥的嘴唇向外延伸,嘴巴明顯大了一圈,更讓她驚懼的是她的兩邊臉頰上,紅撲撲一片,像靈堂前擺放的紙人。臉頰上的紅不同於嘴唇的血紅,它雖然濃豔,但卻顯得很柔和,像是一層層塗抹上去的胭脂。
現在已經很少再有女孩用胭脂了,她們使用腮紅,每次淡淡地在兩頰上刷上一點。腮紅比胭脂更自然。現在這些女孩一定不會知道胭脂在過往的數千年間,一直是女人用來裝扮自己最重要的化妝品。但就算數千年間,估計也不會有人一次使用這麼多胭脂,它們讓安曉惠變得恐怖可憎,有如鬼魅。
安曉惠喉嚨裏發出些嗚咽,她以手掩麵,身子劇烈地顫動。
驀然間,她重重一拳擊出,擊碎了麵前的鏡子。手上緩緩滲出些血跡,她卻絲毫不覺得痛,隻是盯著鏡中的人影,眼中盡是深入骨髓的恐懼。鏡子碎裂,映現出許多個人影,此刻更覺恐怖。
安曉惠擰開水龍頭,用手捧水澆到自己臉上,胡亂抹著,再抬頭時,鏡中人的臉上汙穢不堪,哪裏還有一點昔日的美麗。
安曉惠驚叫一聲,撒腿狂奔。京家老宅如此寂靜,竟似已沒有一個活人。安曉惠在廳堂中央站定,惶然四顧,一顆心“突突”跳個不停。她想到了京舒,記憶的最後一刻,他與自己躺到了床上。現在,自己變成了這副模樣,京舒呢?他是否還在酣睡,還是此刻亦遭逢了變故。
安曉惠不再猶豫,拔足往樓上跑去。推開臥室房門,打開電燈開關,房間內亮如白晝,本可以驅散些她心中的不安,但是,床上那濃豔的血漬,卻讓她的一顆心迅速沉了下去。
京舒倒在血泊之中。
安曉惠撲上前去,抱住京舒,厲聲呼叫他的名字。京舒的身體還有餘溫,但卻是再也無法睜開眼睛,來看一眼最心愛的女孩。安曉惠的眼中落下淚來,她明知無望,但還是不停地搖晃著京舒。
“京舒京舒你醒醒!京舒京舒你回答我!”
京舒在她懷裏一動不動,他的體溫正在漸漸消失,身體漸漸變得僵硬。
今晚臨睡前,一切還都是好好的,京舒說明天要帶她去海城最大的婚紗店去選婚紗,但現在,即將成為新郎的京舒已經變成死人,穿上婚紗的安曉惠,再也不能成為他的新娘了。
淚痕在安曉惠的臉上漸漸幹涸。安曉惠想,大頭娃娃和那個叫馬田的殘肢殺手已經死了,還有誰會下此毒手呢?京舒顯然死去不久,那麼凶手很可能還在京家老宅內,在黑暗中窺視著她的舉動。
她身上的寒意更濃了些。
外麵的風這時似乎變大了許多,星星點點的雨聲透過窗欞打濕了窗簾,白色的窗簾便隨風而舞,屋裏牆壁上的陰影亦隨之而動。
安曉惠突然站起來,離開京舒的屍體,直奔樓下京雷的房間。她想到威震海城的鐵羅漢足以對抗任何凶悍的殺手,有他在,那麼便沒有人可以傷害到她。
京雷的房門虛掩著,踏進房門隻一步,安曉惠便聞到了那麼濃的血腥味。
拉開燈,京雷背朝著房門,正在酣睡。
安曉惠心裏有些不詳的預感,像京雷這樣的練武之人,理應警覺性很高,現在自己這麼大動靜進到他的房裏,他竟恍然不覺。
安曉惠走到床邊,輕輕將京雷翻過身來,隻見京雷圓睜雙目,嘴巴張開,滿臉都是錯愕驚懼的表情。他的七竅之中,都有未幹的血漬。
鐵羅漢京雷竟也和京舒一樣,死在自己的床上。
安曉惠失神落魄地走出京雷的房間,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此刻京家老宅之內飄蕩著濃鬱的血腥氣息,那種死一般的寂靜充滿了詭異可怖的味道。安曉惠知道此番京家遭逢了極可怕的對手,他竟能在悄無聲息之間,殺死京舒和京雷兄弟。雖然沒有查看,但是,她相信京柏年此刻多數已遭不測,要殺一個垂暮的老人比殺兩個年輕人要容易得多。那麼說,此刻京家老宅內,她便是惟一的活口了,凶手不會放過她,所以,她此刻身處險境。
安曉惠這時反倒平靜下來,她臉上的驚慌一點點凝固成一種決心。
她站在樓下廳堂中央,忽然大聲道:“你是誰,快出來。”
她的回音響起,但沒有人回答她,甚至周圍連一點響動都沒有。安曉惠再巡視一圈,忽然覺得好像有雙眼睛在窺視自己。她心中寒意頓生,緩緩轉過身來。在她身後樓梯口,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人。
那人個頭很矮,全身都被罩在一塊氈毯之中。
安曉惠逼視著它,內心除了驚懼更多的是疑惑。自己剛才明明查看過樓梯的方向,根本沒有發現這個人存在,但轉瞬之間,他便能悄無聲息地出現,他的行動,當真敏捷,猶如鬼魅。
現在安曉惠與披氈毯的人麵對了,她臉上的驚恐一點點平息下來,相反,倒輕輕籲了口氣。
“你不是死了嗎?”她大聲問。
披氈毯的人搖了搖頭,嘴裏嗚咽了一句什麼。
“京雷和京舒都是你殺的?”安曉惠再大聲地說。
披氈毯的人點了點頭。
接下來安曉惠有一段時間的沉默,然後,她緩緩走到披氈毯的人身邊,長歎一聲道:“你實在不該來的,有些事情我們其實都錯了。”
披氈毯的人搖搖頭,裹著氈毯的手拉住了安曉惠的胳膊。
“你要帶我去什麼地方嗎?”安曉惠奇怪地問。
披氈毯的人點頭。
安曉惠輕輕跟在披氈毯的人後麵,一邊走,一邊歎道:“其實有些事情並不像我們想的那樣簡單,但現在既然已經殺了京家兄弟,我們還留在這裏做什麼呢?”
披氈毯的人不說話,隻是走得更快了些。
披氈毯的人領著安曉惠來到樓上,徑自走到京舒的臥室門前。安曉惠還想問些什麼,但披氈毯的人已經徑自走了進去。
安曉惠隻能跟著進入房間,她看到京舒仍然躺在床上的血泊中,麵孔已變得煞白。一些傷感不自主地彌漫開來,與京舒相處的這半年多時光像電影樣在她腦子裏回現。她終於忍不住輕輕啜泣起來。
安曉惠走到床邊,握住京舒的手,低低喚他的名字。
“京舒,京舒,京舒……”她的語音裏滿是歉疚。
披氈毯的人站在窗邊,呆呆地注視著安曉惠與血泊中的京舒,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安曉惠的傷感愈來愈強烈,到最後她竟忍不住號淘痛哭起來。
“叔叔,我們都錯了,當初京宗翰火燒浣花樓,實在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如果他不聞不問,事態的發展將更加不可收拾。我們都錯怪了京家,我們不該來找京家報仇。現在,我很後悔,如果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選擇安安靜靜地離開,不傷害京家的每一個人,就當我從來沒有來過京家。”
這房間裏現在隻有她與那個披氈毯的人,她的話顯然是說給披氈毯的人聽的。她居然管披氈毯的人叫叔叔,她是誰,披氈毯的人又是誰?
淚痕還沾在臉上,但安曉惠的哭泣忽然凝固在臉上。她感覺到握在手中的京舒的手動了一下,她再仔細看時,京舒的眼睛也睜了開來,那受傷的眼神,顯示他已經明白了很多事情。
但京舒醒來卻讓件安曉惠驚喜的事情,她喜極而泣,淚水重新溢出眼簾。
“你是誰?你跟我們京家有什麼仇恨,要處心積慮來加害我們!”京舒厲聲道。他那淩厲的眼神之中,包含著莫大的痛苦和遺憾。
“京舒,我……”安曉惠想解釋些什麼,但她立刻就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解釋清楚,“京舒,你什麼都不要問了,我會立刻離開京家,再不回來。”
“就算你要走了,也得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我們。”另一個聲音在房間裏響起。
安曉惠轉身,看到門邊站著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他赫然就是適才在房中七竅流血死去的京雷。不僅是京雷,在京雷的邊上,還有一架輪椅,輪椅上的人雖然臉上纏著繃帶,但看那身形,竟然是本應在醫院中接受治療的京揚。
京家三兄弟此番是布好了一個局讓安曉惠鑽,安曉惠徹底絕望了。最後,她的目光轉向了倚立在窗邊披氈毯的人,大聲道:“那麼你是誰?”
披氈毯的人嗬嗬笑了笑,把氈毯從頭上拿開:“京家人都沒見過大頭娃娃,如果想用大頭娃娃引你說出實話,這個任務當然隻好交給我了。我彎腰曲膝這麼長時間,真的好累。”
現在你們知道這出戲裏最先出場的人是誰了吧。
不錯,那就是我,秦歌。
31、釋疑
“好了,所有的事情到這裏都該結束了,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弄清楚事實的真相。每一部懸念片裏,最後的情節都是偵探來公布答案,我們這出戲當然也不例外。”京揚在輪椅上輕鬆地說。
現在的場麵是四個男人麵對一個女人,安曉惠知道自己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她隻能把實情說出來。同時,她心裏還有些疑惑,來京家之後,她自認為一直做得很好,卻不知道在什麼地方露出了馬角,讓京家兄弟發現。
“就在幾天前,當三叔把那本京家族譜交給我們看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來京家是個錯誤,現在,你們既然已經知道我的來意,我會告訴你們想知道的一切,但是,你們也必須告訴我,你們究竟是怎麼發現我的。”
京雷抱臂微笑:“我們之中第一個懷疑你的是京揚。”
安曉惠點頭,這時她已經安靜下來,並且,在得到京家兄弟允諾之後,還去洗手間裏洗了臉,她又恢複了那種清純出塵的美麗。
“我就知道懷疑我的人一定是二哥,他在你們京家兄弟中最有智慧。”
“但你能否想到,是哪件事讓我開始懷疑你?”京揚說,“你是個很聰明的女孩,你一定可以自己想出來。”
安曉惠凝眉思索,過一會兒,輕歎一聲:“我實在太性急了些。”
京揚點頭:“不錯,如果不是三天後,我的汽車就發生爆炸,那麼我還真不會一下子懷疑你。”
“等等!”我在邊上叫道,“你們倆人說話千萬不要那麼含蓄。現在這屋裏還有三個人,你們打啞謎似的你一句我一句,把大家弄得都一頭霧水。所以,我請你們說話盡量詳細點,說點大家都聽得明白的,成嗎?”
京雷這時也走到我邊上,拍拍我肩膀:“不錯,你們倆都是聰明人,但總得照顧一下我們這些愚笨的人吧。”
京揚微微一笑:“大哥你還記不記得那天晚上,你們在樓下聊天,我從樓上下來,手中拿著一本書。”
“當時我還問他,什麼時候開始對間諜感興趣了。”安曉惠居然很配合,她現在顯得從容不迫,絲毫沒有那種失敗者的恐慌。
京雷想起來了,但他還是不明白,京揚懷疑安曉惠,跟那本書有什麼關係。
京揚說:“那是本記錄二戰時各國間諜秘聞的書,當時我說,我其實隻是對其中一個名叫羅伯特·卡倫的美國間諜感興趣。正是我的這句話,導致我們這位美麗的小姐對我動了殺機。”
安曉惠居然毫不遲疑,立刻點頭讚同:“那時我便預感到二哥一定會懷疑到我,我不能讓他揭穿我的秘密,所以,當晚,我便做了安排。我知道二哥開車前有坐在車裏抽煙的習慣,而且,他隻用火柴。”
“其實在借閱那本書的時候,我隻是懷疑這個夏天發生在京家老宅的種種怪事,都跟人的意識有關,而恰好我知道那個叫羅伯特·卡倫的美國間諜擁有這種能力,所以,我就借了那本書,想了解控製別人意識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沒想到,那本書卻替我引來殺身之禍。”
安曉惠略有些不安,向著京揚道:“如果現在二哥真的身遭不測,那麼我的罪孽就更深重了。二哥無恙,小妹我真的打心眼裏高興。”
“那美國間諜到底有什麼樣的神通,竟能惹出這麼多事來。”我不解地問。
“我想曉惠一定也知道這個美國間諜的事,他生來就有那種決定別人意識的能力。小時候,在商場裏,他隻用一張小紙片便能買上一大堆東西,因為他讓商場收銀員相信,他遞過去的小紙片是足夠付帳的鈔票。後來美國一個間諜組織找到了他,為了驗證他的能力,將他帶到一家銀行裏,讓他在五分鍾時間裏,從銀行裏取出一萬美金來。結果,他又是憑著一張小紙片,讓銀行職員相信那是存折,順利地取出了一萬美元。後來,那個間諜組織還對他進行了多項測試,包括把他關在一個全封閉的房子裏,吩咐所有的看守都不得與他說話,間諜組織的首領還親自坐鎮。整整一夜,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盯著關押羅伯特·卡倫的房間,但是第二天早晨,羅伯特·卡倫卻買好了早點給大家送過來。他昨夜用自己的特殊能力讓大家都相信他還呆在房子裏,自己卻早已溜了出去。後來,羅伯特·卡倫成為那個間諜組織最優秀的間諜,在二戰中,美國政府甚至想過讓他去刺殺希特勒。”
安曉惠低頭不語,京揚說的那個間諜故事,她自小就爛熟於胸。京揚既然知道了那故事,又豈會想不到這年夏天京家發生的一切,都是因為有人控製了京家人的意識,從而讓他們相信自己看到的都是真的。
“那天晚上,我提到了羅伯特·卡倫的名字,三天後的早上便發生了爆炸事件,我在手術台上時,便想到這是有人要殺人滅口,而我那時還並不知道什麼事情,那麼隻有一個可能,就是我已經接近了事實的真相。那一天晚上,京家老宅裏除了我們三兄弟,隻有安曉惠一個人,我就從那時開始懷疑起她來。”
安曉惠歎息:“如果我不是太過性急,過上一段時間再采取行動,也許一切都會改變。”她怔怔地望著京揚,“京家這一代有了你這樣的人,不重新崛起海城那才是怪事。現在,我還想知道,你怎麼知道我跟大頭娃娃的關係,用大頭娃娃引我露出破綻的主意一定也是你想出來的。”
“我那時隻是懷疑你,但還不能確認,因為像你這樣的女孩,實在看不出能有那麼大的本事,把我們京家攪得人心惶惶。我在醫院裏,派人調查了你的身世。調查結果跟你說的一樣,你有一個正在服刑的父親,周圍的人證實,你確實是在十六歲那年回到父親身邊。你的父親是個混蛋,好吃懶做,嗜酒如命,他不僅不能照顧你,而且經常用你辛苦賺來的錢去賭博喝酒。後來他因為盜竊被判了刑,你便一個人在這城市艱難地生活。這一切都跟你當初對京舒說的一模一樣,我幾乎要懷疑自己判斷錯了。”
“我實在想不出我的身世會露出什麼破綻。”安曉惠說。
京揚微笑道:“你安排得很好,而且煞費苦心,為了安排這個身世,用了整整六年的時間,這一點,我非常佩服你。我在醫院裏冥思苦想,還是一點破綻都找不出來,後來,為了驗證我的猜想,我采用了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辦法。”
安曉惠臉上露出好奇的神色:“我還是想不出你用的辦法。”
“我派人到了你父親服刑的監獄,我的人隻跟他說了兩句話,他便道出了實情。我的人第一句話道明自己的身份,告訴你父親,現在站在他對麵的是海城京家的人,第二句話是隻要他說出實情,那麼,京家可以滿足他所有的條件。”
安曉惠恍悟,歎道:“海城的人誰不知道京家,又有誰不願意和京家人攀上關係,再加上第二句話的許諾,那個混蛋立刻就會道出實情。在現在這個社會上,金錢加上勢力,真的是無往不利,相比之下,我給那混蛋的好處便實在顯得太微不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