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有人把彼拿到我這裏來,我也許要把彼辭退罷。因為我自己找到了彼,所以我要保守彼。我一定要這樣做。這是這裏麵包含著生命底,新生命底,我底“新生”(Vita Nnova)[9]底種種要素的唯一的東西。在一切東西內,彼是最不可思議的。無論什麼人,除把自己所有的全部舍掉之外,決不能得到彼的。當一個人失掉一切的時候,才能曉得他是有著這東西了。
我已自覺到這東西是在我自己底身上;我現在很明白地曉得我現在應該怎樣地去做了,並且事實上也非做不可。當我用這種“非做不可”的言詞的時候,不必說我並不是受了外部底命令或許可。這些東西,我一件也不能容納的。我現在比之從前,更其是個人主義者了。除了出之於一人自己的東西,在我看來是沒有半點價值的。我底本性,是正在找求一種自我實現底新方法。隻有這一點,是與我有關係的。而第一件必須做的事情,是把我從怨天尤人的一切感情底痛苦裏解脫出來。
我現在一個錢也沒有,一處宿地也沒有。他在世界上,還有許多比這更壞的東西。當我說如其心中抱有怨天尤人的痛苦而出獄門,那還是沿門求乞更其快樂這些話的時候,是極其率真的。如其我從富者之家得不到什麼東西,那麼在貧人之家也許可以得到些東西罷。多財的人常常是貪欲的;貧窮的人常常是能施與的。如其我底心中有愛情存在著呢,那麼就是在夏天睡在冰冷的草地上,在冬天用茅草以蔽身或蹲在大屋底廊下,都不足以介意。一切生活底外界物,在我現在看來,是毫不重要的。你能夠看到我達到怎樣程度的個人主義——或者正在達到罷,因為旅程是長的,並且“我們所走的路都是有荊棘的”。
我曉得沿途求乞,不是我底運命;並且就使我夜間臥於冰冷的草上,我會對了月亮兒題詩。當我出獄時,R[lo]大概會立在閂上大鐵閂的門底對麵等著我的罷。他不他是他自身底愛情底象征,也是其他許多人底愛情底象征。我相信,我至少有維持一年半生活的資金。所以即使不能著許多美麗的書,至少也可以讀許多美麗的書罷。還有比這更快樂的事嗎?此後,我希望能夠複活我底創作的才能。他是萬一事情不是這樣,萬一世界上我底朋友一個也沒有了,萬一因為憐憫而給我住的房子一間也沒有,萬一我尚須接受赤貧的百衲襤褸之衣,他隻消我能夠脫除一切怨恨,冷酷和侮蔑,我就能夠比以紫的美麗的絲葛包著我底身體而我底靈魂為憎惡所擾亂時,更其安靜,更有把握地麵對人生吧。
並且實際上,我也沒有什麼困難。當你真正要求愛的時候,你就可以找到愛是在等待著你的。
當然,我底事業,並不就終止在那裏。如其終止在那裏呢,那就比較容易了。在我的前麵,尚有許多別的東西。我還有許多更險峻的高山須要攀登,許多更黑暗的幽穀須要渡過。並且這許多事情,都非從我自己身上取出來不可。不論宗教,道德或理性,都不能幫助我的。道德不能幫助我。我生來就是一個道德廢棄論者。我不是為定則而造的,我是那些為例外而造的中間底一個。
他同時我看到一個人在做事情並沒有什麼錯誤,錯誤是在一個人成了怎樣事情中。這是須得學的。
宗教不能幫助我。別人都對於不可見的事物信仰,我卻隻對於能用手接觸,用眼看到的事物信仰。我底群神,是住在用手造的殿堂中。在現實的經驗範圍內,完全地完成了我底信條,或者可說,是太完全了吧,因為許多或一切的人們都不過把天國放在地上,而我在地上。卻不他認到天國之美,並且也認到地獄之恐怖。
當我一想到宗教的時候,我就覺得想為許多“不能相信”的人們結一個團體。我們也許稱彼為“非信徒的結社”。在沒有蠟燭燃燒著的祭壇上,也許有心中沒有和平宿著的僧侶,用了不祝福的麵包和沒有葡萄酒的聖杯,在舉行儀式吧。凡是真的,即是宗教。不可知論(agnosticism),也該和信仰一樣地,有彼底禮式。彼既已經播下了殉教者的種子,彼就應該讀著聖者的果實而日日讚美上帝,因為彼永不曾把自己向人類顯現。他不論這是信仰或是不可知論,我以為都不是自外而入的東西吧。彼底象征都當是我自己底創造。隻有心靈那東西,能夠用自身造成自身底形狀。如其我不能在我自己底內部找到彼底秘密,我就將永遠找不著彼了。如其我不是已得到彼的,彼決不會再到我這裏來。
理性也不能幫助我。彼告訴我:定我底罪的法律,是錯誤的,不公平的法律;我在那下麵忍受著的製度,是錯誤的,不公平的製度。他我能夠使這些東西對於我是不錯的,是公平的。並且正像人對於藝術,隻與某一特別瞬間和某一特別東西有關係一般,在一人品性底倫理的進化上也正是如此。我已使我所遭遇到的事情,對於我都成了善的。硬板的床鋪;惡心的食物;把裂成填絮而使手指痛到麻木為止的堅硬的索子;每天從朝到晚的奴隸的工作;以常規為必要的嚴酷的命令;一看也便使憂愁變成狂異的可怕的衣服;沉默;孤獨;屈辱。我把這些東西都變成了心靈的經驗。沒有一件使身體上屈辱的,我不當去試試,而把彼造成為靈魂底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