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潔茹
守著這麼個小小的店,沒有什麼想法,卻是最大的幸福。
我中午在機關食堂裏吃飯,吃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就不想吃了。我解釋說因為鏟子勺子們長了眼睛,人不同,菜們也就會有些不同,現在我生氣了,我不吃了。當然這隻是個借口罷了,我隻是想在我工作的地方四處看看。我從來都很冷漠,我從不關心我的周圍,現在我要離開,於是我應該看到點別的什麼。我不希望自己回憶往事,就是一個熱鬧的機關食堂,每一張臉都很饑餓。
那條街上有兩家拉麵館,兩家快餐店,我把每家店都吃了一回,後來我固定地在一家拉麵館吃麵。每天都吃,他們的麵成為了我固定的午飯,直到我離開。
那家店訂了份報紙,我看完一版副刊,麵就來了。我每天都去,老板娘認得我了,我再去,不用說什麼,她就會端麵來。我從不說話,也沒有人來幹擾我。我坐在那裏,可以看到很多人。
很多都是附近工地上做活的人,幾個人一起,熱鬧得很,說著他們的語言。我每天都看見他們,他們吃得多,從不抱怨。偶爾地,他們會要一瓶啤酒,就著麵喝啤酒,居然也喝出了幸福。
有時候會看到情侶,嘔著氣,互不理睬,後來,慢慢地,就和好了,挽著手離開。
我坐在角落裏,和他們不一樣,可我很想融入到他們的裏麵——像他們那樣,喝一口酒就會幸福;像她一樣,男朋友太窮,隻請得起一碗麵,卻也還是幸福。
有一年冬天,我在旅行中,夜深了,我在一個小車站裏等車。那是個很奇怪的車站,它太小,每天通過的車次很少,可是它的小報亭有賣《人民文學》,也有賣《女友》。我從不在火車上吃東西,於是我提著我的箱子,在車站附近找餐館。那真是一個奇怪的地方,車站附近都應該有餐館的,可是它沒有。我走了很多路,才找到一家店,兩個老太太的店,冷冷清清,賣砂鍋。我坐下來,要了個砂鍋當晚飯。砂鍋很燙,裏麵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東西,可是,它是多麼難吃啊。我一個人,穿著一件很長的風衣,我麵對著一個砂鍋,旁邊是我的行李,我吃著吃著就哭出來了。那是很反常的,因為我經常出門,這樣的事情我經曆得太多,我從不抱怨。可是,那個晚上,我因為一個難吃極了的砂鍋,哭得一塌糊塗。
後來我才知道,我哭絕不是因為砂鍋難吃,而是因為,我太孤單。
現在我每天都去吃麵,我在等待著離開,它太漫長。我知道他們在考驗我,看我還能夠堅持多久。
有時候我去得太早,店的生意好極了,每張桌子都坐滿了人。老板娘也總會挪個地方給我,就像我讀過的一篇寫咖啡館的的文章,他們總有固定的客人,咖啡館裏太擠,老板娘總也會變出個位置來。
有時候我去得太晚,店裏隻有我一個人。老板娘坐在櫃台後麵,昏昏地睡著。太陽照著這個小小的店,它那麼小,可是很亮。有時候我就會想,像我這麼勞苦,這麼鬱悶著,做出風光的姿態來,卻不及這個老板娘,守著這麼個小小的店,沒有什麼想法,卻是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