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八年初夏,忽一陣清風在宮中循循刮開,吹散開死沉沉的熱意。
似是要下雨了。
行走在外的宮人望一望天色,而後匆匆往房內走。小孩子們卻不管這些,全然無視越來越暗的天空,仍舊隨心所欲地玩鬧著。
宣室殿出現在眼前。
這個地方,大多時候都是一個樣子:懾人的長階在宮殿這一邊,長階往上是雄壯巍峨的大殿,殿頂屋簷壓得數丈之外都能感覺到肅穆,長階兩側,配著刀的侍衛兩步一個,靜立如石像。
但今天卻有點不同。因為將要下雨的關係,皇帝下了口諭,將侍衛們皆盡撤到簷下。長階上便顯得空蕩蕩的,愈顯得這一處靜謐。
貴族模樣的少年看上去不過十一二歲,烏溜溜的雙眼在大殿上一劃,胳膊碰碰旁邊八九歲的男孩:“臨川,讓我們見識見識你的箭術?”
席臨川一愣,沒示弱,側頭就問:“怎麼‘見識’?”
“喏,你看。”先前說話的少年指了指殿門的方向,“‘宣室殿’那三個字,你能射中麼?”
他說的是那匾額上的字。
席臨川可不傻,一聽就蹙了眉頭,看看那三個字又看看他,斷然道:“這不行。舅舅說了,這是陛下住的地方,豈能亂放箭?”
“你給我們看箭術,怎麼是‘亂放箭’?”那少年眼睛一轉,挑釁似的又道,“若不然,你能立刻想個別的法子麼?”
他這原是激將,想激得席臨川把這一箭放出去。席臨川下意識地四下一看,目光卻定在殿門口。
——正有個宮娥走出來,雖離得遠,仍能依稀看出她端著隻托盤,托盤中放著一隻茶盞。
那少年仍還努力慫恿著,一句“你試試唄”話音還沒落下,驀見他已取弓搭箭,手上一鬆……
一整套動作快到讓人無暇反應,也不知他是怎麼瞄準的。
“啪——”瓷器碎裂的聲音。
“啊——”宮女的驚聲尖叫。
天子居所鮮少有這樣的動靜,眾人都驟然一驚,簷下侍衛定睛一看那支羽箭,齊齊拔刀而下,轉瞬間,已將長階下的這六七個孩子團團圍住。
皇帝與幾位朝臣正議著事,殿中在這響動後驀地一靜,幾人俱蹙了蹙眉,叫了宦官來問了兩句,遂一並走了出去。
長階下,那六七個正手足無措的孩子抬眼一看,忙跪了下去。
皇帝看看落在一旁的羽箭和那麵色慘白的宮女,行下長階,冷聲喝問:“誰幹的?”
“他!”幾人異口同聲地指了同一個,被同伴出賣的那個倒也沒辯駁,跪伏在地應得老實:“嗯,我幹的……”
皇帝睇著他微蹙了眉:“誰家的孩子?朕沒見過你。”
這麼一問,卻得不到回答了。
靜了一會兒之後,旁的孩子低笑了起來。皇帝愈發納悶,問他們在笑什麼,方聽得回話說:“陛下,他自己也不知自己是‘誰家的孩子’。”
皇帝顯然一怔,想了想,換了個問法:“你入宮來見誰?”
席臨川緊抿的薄唇一鬆,叩首答說:“淑妃夫人。”
“淑妃?”皇帝的目光微凝,“你是淑妃的外甥?”
席臨川點頭:“是。”
皇帝沉吟著,扭過頭,再度看向長階之上那個被嚇得不輕的宮女,複又問他:“為什麼傷人?”
“因為不敢射宣室殿上的匾額。”席臨川答得老實。
皇帝麵色一陰:“你覺得人命還不如匾額要緊?”
“……沒有!”席臨川緊鎖眉頭,立刻否認,“我隻射了她手裏的茶盞,若有別的傷,那不是我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