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1章 詩人在嚴冬離去(1 / 2)

--悼念沙鷗

下雪了。紛紛揚揚的雪花把北京古老的城樓和和現代的建築都幻化得十分朦朧。天色陰沉,一向繁華的東四大街也變得冷清了,急匆匆地走過緊裹著棉衣的行人。

飽經北國風雪的我對北京的嚴寒並不以為然,可是我的心頭還不時掠過一陣冰冷--我十分敬重的老詩人沙鷗正在這北京最寒冷的季節裏和病魔作最後的鬥爭。我和躲避風雪的北京人擦肩而過,仰望陰沉沉的天宇,在心中默默地祈禱:蒼天啊,你再給他一些時日吧!春天就要來了!

沙鷗是在1993年6月在重慶發現肝癌的。7月,他的子女把他接到北京搶救,在病榻上他沒有停止寫詩,而且寫了許多,其中一首詩寫到:“雖然我孱弱得/像一根燈草/對你/還是一顆星麼?”也許是命運的安排,沙鷗最後的日子是在燈草胡同度過的,它是東四大街上一條狹窄悠長的小胡同,胡同裏有一家不大的朝陽門醫院,沙鷗就躺在這醫院四樓的一間簡陋的病房裏。

在東四大街的風雪中尋找燈草胡同時,我還想不出為重病的詩人送上一份什麼禮物。巧得很,在發現燈草胡同的同時我看到了胡同口正有一家花店,透過玻璃窗看到那五顏六色的花束。我對賣花姑娘說,我要去看一位病人,他還是一位詩人。她為我選了幾支紅色的康乃馨,又挑了幾束紫色的玫瑰和金黃色的菊花,再配上幾支說不上名的綠色植物的枝葉。我捧著這束花像捧著一個春天,向風雪迷蒙的小胡同走去,小胡同也仿佛亮麗了幾分。我捧著這束花向醫院走去,走廊裏的病人和醫護人員驚奇地為我閃開一條路。我輕輕地推開那間病房的門,靜靜地走到詩人的床前。我看到雪白的棉被掩埋了他枯幹的身軀,墨綠色的絨線帽包裹著他那裝滿才情和智慧的頭顱。

“沙老,我看你來了!我代表黑龍江文學界的朋友來看你了!”

我伏在他的耳邊輕輕地呼喚著。他慢慢睜開了眼睛,看見了我,看見了我手中的那束鮮花。他的眼中突然一亮,閃射出一道光,一道富於神采的光。

“謝謝!謝謝!”他的聲音很微弱,卻含著激情。說著他向我伸出了枯瘦的手,我輕輕地握住,感到詩人殘存的溫度和力度。

守候在他身邊的兒子進文和女兒小文說,爸爸已經昏迷了十多天了,昨天突然醒了過來,早上聽說哈爾濱和重慶有人來看他,還硬挺著吃了點東西。

沙老定定地望著我。也許希望我能告訴他更多的事情。我說,巴波,魯琪,還有梁南、劉暢園,許多老朋友都向你問好,你發表在《人民文學》上的詩大家都看到了,寫得那是那樣有激情!大家盼著你早日康複,再寫更多的好詩。

“都是老朋友了,我和巴波認識五十年了……”

他喃喃而語,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兩顆清淚從眼角上流了下來。

休息片刻,沙老讓兒子把他扶起來,從枕下拿出一本他剛剛出版的詩集《尋人記》,用顫抖的手地扉頁上寫上“宏圖兄教正沙鷗94年12月18日”幾個字,這也許就是沙老的絕筆了。在他的手中接過這本極其珍貴的書的時候,我的心在流淚。

在向沙老告別的時候,他無力地揮了揮手,慘淡地笑了,什麼也沒有說。我想起了他病中的詩:“別扶我出門了/你走吧!明天/我等你來”。我還想起他的那句詩:“一根樹/拒絕走入冬天”。

胡同裏還飄著漫天的雪,像紛紛飄落的花瓣。進文對我說,父親的生命力很強,一年前就到了肝癌的晚期,可是他奇跡般地活下來。今年冬天,幾次報病危,可是他又醒過來。“他留下什麼遺囑了嗎?”進文搖了搖頭,他說父親一醒過來,就叨念著一些句子,他讓我記下來,這就是他的新詩。你手中的這本詩集中有40多首是他病中寫的。是呀,一個偉大的詩人是為詩而活著的,隻要他活著,他就要寫他的詩。除了詩他幾乎沒有任何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