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燈草胡同,一個詩人在燃盡燈草一樣的生命的最後時刻又閃放出璀璨的光芒。我祈盼著他能走出嚴寒的冬季,春天真的不遠了。
我又回到了北國,更凜冽的嚴冬在等待著我。我帶回了詩人的一本詩,仿佛帶回來一個春天。可是這個春天是淒苦的。這是沙鷗的第31本詩集,也是詩人的最後一本詩集。他在“後記”中到:“一生的追求,一生的失落,臨到晚年的病重時刻,還不願把手中的筆放下,正好用‘尋人記’作個句號。”
沙鷗在尋找什麼,他在尋找何人?也許他在尋找他“心愛的人”。愛情詩是沙鷗一生的詩作中最重要和最輝煌的部分。這心中的愛情之火,最早燃燒在1939年一個17歲重慶少年的心中,表達了他對青春的熱愛,對祖國的熱愛。從此以抗日救亡的熱血青年激情走上了文壇,也走進了革命的隊伍。後來他詩的激情從重慶燃燒到上海,燃燒到香港,燃燒到北京,燃燒到哈爾濱。這愛情的詩火,給他帶來了榮耀,也帶來了麻煩。他燒灼了自己,也燒灼了別人,為此付出了許多代價。他本來可以成為資深權重的領導者,開國大典時他已是統戰部的一位掌管實權的人物,可是直到現在他還是一位沒有官職的老革命;他本來可以成為中國文壇的領袖,因為1949年他就和王亞平主編了新中國最早的詩刊《大眾詩歌》,接著他又參預創辦了共和國最權威的《詩刊》,他對中國詩歌的貢獻是詩界公認的,可是直到現在他隻是一個離休的普通作家。他的幸和不幸,都因為他是詩人,一個愛情如火、情感豐富的詩人。在過去的一些年月裏,我們太缺少對於一個浪漫詩人的寬容了。然而,他已經很滿足了,因為他始終是一個激情的詩人,他無愧於他摯愛著的人民和祖國。
(專家是這樣評價他的:在中國的詩歌曆史上,人們會記住沙鷗的名字。他是中國現代詩壇上最具有探索和創新的詩人之一,他將創作和理論集於一身。對中國新詩的形式和意境方麵作了不懈的研究和實踐。早年他以學習艾青的抒情詩起步,後轉向學習民歌,引四川方言入詩。繼後又萌生研究古典詩歌的願望,創造了“沙八行”的新詩體。20世紀80年代,沙鷗年屆花甲,又開始探索中國傳統詩詞如何與西方現代詩結合,創造了有中國特色的現代詩。)
我似乎讀懂了詩人,他的愛情之火還像年輕人一樣燃燒。可是在經曆了70年風雨之後,他畢竟很累了。在他生命就要結束的日子裏,他寫下這樣的詩句:
在你的臂灣/給我一個泊位吧/我好累
那片霧散盡了/冬天真的來了
我在藥碗中/看見/我的短發/已荒如霜草
夜風吹不盡思念/樹影迷離了
是的冬天還很長。12月29日下午,進文來了電話:“爸爸在今天11時55分去世了……”我對天長歎,窗外還在飛舞著雪花,像紛紛飄落的紙錢。
一個詩人在嚴冬離去了,在另一個世界和自己要尋找的愛人團聚了,我從心中祝福他。
(199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