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後的革命勝利後的歲月裏,他擔任過許多要職。他曾參加解放上海的戰鬥,參預了接管上海文藝界。新生活召喚著詩人的靈感和激情,他全身心地為共和國歌唱。他完全可以留在上海作官,作大官,可是他決計北上,到黑龍江去,到大森林去,到北大荒去!他激情地歌唱:
走啊,我將和千千萬萬人緊緊挽著臂膀,
走啊,我將走進新生活洶湧沸騰的海洋,
走啊,我的勤勞即使隻能是一星最小的花朵,
也讓它必將發香於千紫萬紅的北大荒上!
六十年代,他又辭掉最後一個官職--省林業工會主席,成了黑龍江省資格最老的專業作家。60年過去了,我們的詩人垂垂老矣,但是他為自己的祖國獻上了十萬行詩句、五百萬字的作品。他是新中國第一批作家協會會員,他是黑龍江省一位重要的詩人,他的名字被鐫刻在中國的詩歌史上。
是的詩人已經很老了,他八十五歲了,該頤養天年,抓緊享受人生了。可是他難以忘懷那過去的年月,難以忘記新四軍、上饒集中營,難以忘記武夷山那悲壯的大逃亡。於是他又用顫抖的手拿起筆,給我們描圖那部被人遺忘的曆史畫卷。七易其稿後,他終於寫成了八十萬字的長篇記實小說《血染著我們的姓名》。1991年北方文藝出版社推出了這部力作,立即受到全國的新四軍老戰士和許多青年讀者的歡迎。可是他並不滿足,又逐字逐句作了仔細的修改,去年又由華齡出版社再版。在這部長卷的最後,詩人寫道:
“遙望武夷山,千山重疊,萬壑蒼茫,峰巒逶迤不絕……回首腥風血雨的日日夜夜,瞻念戰友的壯麗英姿,我不禁淚如雨下,用我全部青春的一腔熱血,唱出我們軍歌的一句:血染著我們的姓名!”
是的,先烈的英名是鮮血點染的。這部書是用一個老戰士的心血鑄就的。八十萬字,一個多麼浩大的工程,別說是寫,就是抄寫一遍,對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是多麼艱巨的勞作。當寫完這盈尺高的手稿的最後一頁的最後一個字,他禁不住老淚橫流。作為一個戰士,這也許是他一生中最後一次戰鬥了。他勝利了。他可以告慰戰友們的在天之靈了。
小街上很靜很靜。他白發飄逸,蹣跚而行。踏著紛紛的落葉,他不時湧上一種孤獨和蒼涼的情感。在這個城市像他這樣的老紅軍越來越少了。他沒有秘書陪伴,沒有專車伺侯,和許多人一樣過著平民的生活。他不大的居室沒有一件像樣的家俱,他多年的積蓄都用在了他著作的出版上了。他的生活很單調,他整日把自己埋在詩稿裏。那無數次躲過敵人子彈的白發蒼蒼的頭顱和詩稿一起堆成了一座聖潔的雪山。
理想是理想者的旗幟。為自己的理想而奮鬥,他很幸福也很快樂。更值得他安然的是,他沒有把血染的黨證當成投機的股票,而換取世代的富貴榮華;他也沒有把自己血染的詩稿當成登上豪華遊船的船票,而換取一時的逍遙風光。戰士隻有戰士的追求,戰士隻有戰士的品格。在過去的年月裏,付出了很多索取很少,但是和犧牲的戰友相比,他覺得自己是幸運者。
小街上起風了,天色有些陰沉。他還蹣跚而行,風吹拂他的白發,風撩起了他的衣襟,他凝視著遠方的天際,他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的紅旗是濕的,
它飄動得緩慢、莊嚴,
我看到紅旗仍然是濕的,
仿佛千百萬戰士的鮮血至今未幹!
我看到紅旗又是濕的,
它飄動得沉思般的緩慢,
它在沉思:
有些人曾經在它跟前宣誓,
現今卻背向著它越走越遠!
此刻他麵容嚴峻,眼神中閃過一絲憂慮。
讓我們記住他的名字吧!
--老紅軍戰士,詩人--吳越。
(199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