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已至八月,涼爽秋風吹進京城,吹進千家萬戶,更吹開了紫禁城的厚重城門。
我跪在迎接聖駕的人群中,低下頭目不斜視。
左右全是各府的女人,身後亦然。不管你是嫡的,還是側庶,哪怕是個格格,隻要屬於那些尊貴的皇子,就在其列。
早秋的涼爽吹拂腰間寬大衣擺,涼風灌進來忍不住打個寒顫。
能夠恣意而為的日子今日宣告結束,他回來了,我失了隨意去東郊小院的自由。弘暉的家重建完成,就要搬回去住了,紅挽……怎麼辦。
我的女兒很快樂,每天住在那裏跟前跟後的守著小赫,也沒見他煩過。常常是她在有說有笑,他安靜地聽,偶爾會笑,明顯的笑,大家都看得到。
那個對阿瑪胡攪蠻纏的女兒,短短一個月時間竟像變了個人,小赫很少要求她什麼,但兩個人似乎已經有了自己的相處方式。她仍是愛玩愛笑仍是活潑得精力無限,卻很聽話,幾乎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連半點反抗的意識都沒有,令我不得不反思愛情的強大真的足以改變一個智商為零的女人。我想,若是胤禛見了,怕會更加不高興,因為他用盡心思疼寵的傲嬌格格,竟然變成了別個男人掌心下的乖巧貓咪。
我很認真地問過小赫,曾經那個女人還在麼?他沒有很快回我,認真地想了一會才鄭重其事地說在心裏。這個答案我不能說滿意,卻安心。對於真正愛過有故事的人來說,記憶是無法抹去的,也無需讓它消失不見,隨著時間也許會淡到無色亦無味隻是存在,也許更濃,因人而異。
小赫這樣事事放在心裏不多話的男人,該是把那個女人安放在了心底某一處,有著曾經那樣最最柔軟的溫暖,還有無法追回重來的釋然。她不會消失不見,卻也不會抹殺紅挽的存在。這樣的男人,我該放心。至少我知道,當有一天如果我的女兒真嫁了他,如果她有了他的孩子,絕不會再經曆那樣的傷與痛,她會比她幸福。
被人潮馬蹄紛揚的沙塵隨風飄散空中,湛藍天空中多了道暗沉黃色。沒有盡頭的皇家隊伍浩蕩入宮,看不見頭也尋不著尾。我的餘光之內,無盡的女人,如我一般跪在這裏,沒有他的身影,也不曾看見弘晝的小腦袋。就像在康熙的眼中,似乎隻有一個弘曆,每每誇讚,總是少了我的弘晝。
沒有羨慕或是嫉妒,也許這樣更好。我的兒子終是能有一個不用擔驚受怕地養在府裏,時時得見,伴在身邊。他的喜怒哀樂我都能感受,不招搖不沉默,像個真正的孩子,健康成長。而且我知道,他會活得久,活得恣意,這樣就足夠了。
從康熙那裏過來的胤禛帶著兩個小兒子到了永和宮,正趕上德妃安撫著失女落淚的李氏和年氏,正趕上我聽懂她話裏的暗示。
華貴寢宮中,幾個女人分坐幾處,全都聚精會神地聽著她的輕聲細語,心裏各有喜憂。
這麼多年,曾經柔軟細膩的額娘更多了幾分善感多愁,那份隱在眼底的沉穩睿智卻愈發凝聚在每一字每一句中,不容質疑。她說的我都懂,沒有說的更是明白於心。
弘曆和弘晝似乎很熟悉這宮裏的一切,兩個小家夥認真跪在地上請過安,德妃抹了眼淚才剛展露慈愛笑顏,便爭先恐後地嬉笑著爬上塌,霸占住左右兩邊滿臉討好,像當年的弘暉。
德妃攬住兩個孩子示意胤禛坐進旁邊椅中,祖孫三人明明同路而回,倒像是許久未見的親近。母子二人的話越來越少,原就互不表達的親情在隔輩親的感召下顯得越發淡漠。
也許對於不善表達的人來說,他人的主動變得尤為重要,就像此時爭相獻媚的兩個小鬼頭,是最好的感情調和劑。
我在看那幅笑得溫情的畫麵,有人在看鄰座的風景。我的心不受控製,卻把視線努力掌握,這樣,德妃該會放心吧。
“額娘一路多有辛苦,還是早些歇息。兒子先行回府,明日再來請安。”
胤禛的背影猛地撞進視線弓身立於塌前,聲音裏有著熟悉的客套,不似剛剛離去的十四那般親近,與弘晚有些像,卻又少了些類似溫情的東西。
德妃哄著弘曆兄弟坐於身側,點點頭臉上仍是笑著,漂亮沉靜的眼尾多了幾道細微紋路。
“你也累了,帶著她們回吧,這倆孩子且留兩日與我作伴。”
胤禛低頭應了聲是,行過禮率先出了房門。我們幾個女人如他一般站在塌前,守著規矩再來一回。
我想弘晝,想像德妃那樣抱他在懷裏,聽他奶聲奶氣的說話,可愛的笑,賴著我睡眼惺忪。祈箏也是吧,那樣期待渴盼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