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刮過,中毒這件事仿佛就隨著晌午的日頭和飄雪散了,宮裏仍是今日之前的樣子。
許是養心殿的人比較伶俐,不曾聽誰多嘴提過,隻不知出了這道門去是否依然若此。
胤禛的兒子不多,至少比起康熙來差得太遠,就這麼個把兒子還能生出這些事端,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意外?不可能!
誰能意外得令兩位最年長的皇子嫡福晉雙雙中毒,連最年長的兩位皇孫都險些出了意外,那還真是手眼通天了。
我信弘晚,至於弘時,就要看他的額娘信不信他了。
蘭思的宮院,我未來過,今兒是頭一遭。就像弘時那裏,靜悄悄的,銀裝素裹下幾樹寒梅,點點豔紅之姿,顯得愈發寧謐。
走近,卻非如此。
母子倆在說話,隔著一扇門。
我竟如同胤禛,聽起人家的私語。
蘭思不似胤禛,與兒子說起話來都是輕聲細語字斟句酌,好似在商量,沒有半分責問的味道,早沒了當年初見時的直接和嬌氣。這麼些年,她變了很多,我也是,我們都是。
弘時也不像麵對胤禛時那麼焦躁委屈急欲撇清,帶著些忿忿難平的怨,甚至對母親的抱怨一並訴出。
也就半刻的工夫,蘭思似是乏了,欲讓弘時離開,我在門外便有些進退不得。
房門嘎吱一響,自內打開,弘時長身立在我麵前,略有怔愣,眼神閃躲了一瞬甩著袍袖跪於門檻之內。
半晌,無聲。規規矩矩跪著。
腳步聲極輕,漸近,蘭思現於眼前,也是驚愕,眉眼間母子二人頗有幾分神似,半福於弘時身後,竟也是啞然。
“起來吧。”我推門大開,經過仍低頭跪在那裏的弘時邁進屋去,在蘭思肘後托了一把,餘光可見她的兒子一動不動,隻有辮梢的金黃穗子隨風飄舞,掃在浮起的袍擺之上。
“怎麼?三阿哥可是身上不舒坦起不了身?那就再跪一會兒,什麼時候覺得能站起來了,再起來吧。”我拉著蘭思的袖口往裏間走,她一步三回頭地舍不得,屋裏伺候的小丫頭急忙趕到前頭打起簾子。
坐定於塌,接過解語遞過來的手爐,掃著上麵精描細繪的花草紋飾,熱茶已至。掀了蓋子輕輕撥在上麵,一支銀針探進水中。
坐於另一畔的蘭思明顯抖了一下,眼神不知如何安放,最後定在茶杯邊緣,水盈盈的,委屈又無奈。
我與她何曾如此,從未。
現如今,真是變了。
銀針早已收回去,蓋子被我晾在一旁,嫋嫋茶香與煙氣,反襯著從大開未關合的正門口傳進來的陰冷。我看著那些翻卷在水中的鮮嫩葉子,噓了口氣,“試一試總是好的,哪怕做個樣子,總比出了事擇不清楚強,為我好,也為你好。今時不比往日,你我再不是府裏的福晉,嫡福晉也好,側福晉也罷,早就過去了。就連三阿哥他們……都從皇孫變成了皇子。你說說,多快。當年,你可曾想得到今時今日。”
蘭思又回到從前的樣子,安靜,不多話,半倚著榻沿,半垂著頭,鬢邊梳得齊整順滑。
無話,也總要挑個話頭。我早過了那段迂回的年月,當下,簡單直接就好。
“三阿哥方才與你額娘聊了些什麼?”
門簾子輕輕地擺,冷風吹打著,嗽嗽地響。
外間靜得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蘭思仍是那副樣子,低眉順眼,從茶杯望到更遠的桌角,失了神似的,更像一具沒有魂兒的美麗雕塑。
再開口時失了笑,我自己聽起來都有點冷,“愛新覺羅弘時,本宮問你話呢。”
一聲壓得極低的咳,聲音自簾外慢悠悠地傳進來,“回皇額娘的話,沒什麼,隻是與額娘閑聊了幾句。”
“本宮看你也是閑的,大晌午的不作為,國事不理,家事不睬,倒有空兒來添你額娘的堵,是你這做人兒子的本分麼!”
小丫頭怕是沒見過我這副模樣,咚的一聲跪在地上。蘭思該是不陌生,早就慣了,猶自坐著,卻像活了一些,手指纏在帕子上輕輕纏繞,悄無聲息落下淚來。不能躲,不敢擦……
外間靜了好一會兒沒有答話。
斥了兩句,心裏積的火氣倒消了些。我方端了茶杯尚未湊到唇邊,聽到腳步聲,跟貓似的輕巧。這是跪舒坦了,能站起來了?沒規矩!
連杯帶茶摔出去,打濕了褐色錦緞,脆響著碎在簾外地上。
接過解語遞來的帕子拭淨了手,四下又沒了動靜,就跟什麼都沒發生似的。我仔細聽著,人還杵在那裏,心裏一氣,又摔了蓋子過去,“回去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