綬恩。
老十三家的兒子。
擱過去,洗三兒是個大日子,諸家兄弟都會登門,不管裏子如何,麵兒上總要過得去,兄友弟恭同喜同樂。現如今,就隻剩我和他了。
這種日子口兒,朝臣們更想巴結,偏又不能。
弘晚說得對,那些大臣們怕怡親王,怕得厲害。雖是玩笑著說的,卻是事實。胤祥這個人看著親和有禮跟誰都是副笑模樣,偏生心裏主意定得很,並非眼裏揉不得沙子,分時候分人更分事,早已過了當皇子時的事事皆好順從眾意。這麼多年往來,他如何,我自明了。
這樣一個人,挨得了低,坐得起高,手裏拿了權便不肯就合,你對,應當應份,你錯,卸甲歸田,比我這做皇帝的還要狠,半點不留情麵,不怕得罪人。
十三叔,您就不怕人家記恨?——有回我聽見弘曆這樣問他。
胤祥怎麼說的?好像是——恨唄,實在不行咱送他一小人,上麵寫好生辰八字,隨他紮去,看是爺死他死。要是怕人恨,就別做官了,你阿瑪也甭當皇帝,見天兒地逢人便誇外送金銀,包管人人稱讚。有用麼?國就治好了?那叫昏君佞臣,將來翹了辮子都要被後世一輩輩罵下去的。你十三叔耳根子好清靜,受不得這個。
我把這話兒學給他妹妹,她竟說:“紮小人管用,要閻王爺幹嘛吃的,都合了他們的意,當閻王爺死的?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自己臉皮不要了,還怕別人撕?敢情!理全長他們嘴上了,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你不知道你這兄弟以前什麼人吧,給你舉一例子,比方他是個芝麻小官,逢年過節滿朝文武聚在一處,你這做皇帝的站起來了舉杯同樂,他都能坐在那兒跟沒事兒人似的滴酒不沾,你見過這種人麼?誰成想一朝成了皇子,一當就是三十幾年,生生讓你們給改造成現在這樣兒,真真應了那句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好不容易挺到現在,本性壓不住了,得,剛好幫你做個更惡的,挺好。”
真是親兄妹!
我倒不知胤祥原是這般心性,半點兒瞅不出來。就像以前我當他好熱鬧,與人交往起來比我得心應手,眾兄弟間雖不喜我,卻也未曾見誰說他一個不字,原來……還真是個好清靜的。
自皇阿瑪賓天,不是沒有兄弟走過他的關係,朝臣更是,即使知道他與我素來親厚,仍抱有一線希望想要扭轉局麵。隻是他們哪裏知道胤祥與我的另一層關係,他又怎會幫襯外人,這大清朝能與他算得親眷的,除了他妹妹和嫡福晉以及孩子們,怕是隻有我了。
兄弟?
月兒總是玩笑他是我兄弟。
許是吧。
這麼多年,哪兒分得清,情義這種東西不是嘴上說的,一樁一件,一年又一年,擺在那兒。
可不就——是!
我兄弟的兒子今兒個洗三兒,得好好慶賀!
孝期已過,園子裏再不是舊模樣,正是最好秋時。
弘曆、弘晝早就到了,和弘暾、弘晈帶著小輩兒侄子們圍著胤祥打轉。
胤祥喜歡孩子,孩子們更喜歡他,當年的弘暉就尤其愛跟著他,打小便是。貌似,十四弟也是……
手上不覺收緊,忙又鬆開。一雙眼望著我笑。
重新握緊,拉著她往前走,“去看看,是個什麼新鮮玩意兒。”
“自行車嘛……對啊!是自行車!去看看,保準你沒見過。”
她反倒扯著我走得快了,一副你沒見過的樣子。
我怎麼會沒見過!我還見過汽車呢!
我都沒忘,她倒把我給忘了,也不知是誰的記性差!
被孩子們圍著的自行車是木頭做的,別說!還真有那麼點兒意思。幾個小的玩得不亦樂乎,守在不遠處的奴才們看得也是津津有味。
弘曆搖晃了幾下,連人帶車摔在地上,圍觀的嚇了一跳又善意地笑起來,轉而發現了站在一旁的我們,突然沒了聲響,烏壓壓跪了一地,隻剩胤祥站在眾人之後。
請過安,弘曆扶起車便衝過來,停在我們麵前獻寶似的,啪的一聲拍在木頭車座上,“額娘,看,十三叔做的,稀奇不?”
握在我掌中的手抽出去,拍在弘曆腦袋上,“挺好,去吧,跟兄弟們一起玩,照顧好小的。”
弘曆點了點頭,沒動,擰著眉毛較勁,“好玩倒是好玩,就是比馬還難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