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情斷萊州灣(1 / 3)

一、晴天霹靂

在蜿蜒曲折的萊州灣畔,有一個叫海神廟的小村子,村民大多以海上捕魚、養殖為生,白水撈銀子,哪有個不發?因此,海神廟是方圓遠近有名的小康村。

這是中秋的一天,海神廟村的養殖女老板於金香率領養殖工,在大海上收扇貝。她通體黑色皮衣皮褲,與工人們一起劃著小筏子,從梗繩上拆解沉甸甸的扇貝籠子,然後運到附近的大船上,幹得蠻潑辣歡實。若不是頂著一頭被海風吹亂了的烏發,你簡直就會認為那是一個棒棒實實的小夥子。

今年,於金香和丈夫侯水亮承包了 200多畝海水養殖場,放養了扇貝、海帶等水產品,由於汛期雨水多,大量富含營養的微生物順河灣流入大海,使養殖物吃得飽、喝得足,生得個大體肥。更出乎意外的是,扇貝籠外麵還自然附著生長了大量牡蠣,又是一筆好大的外財。就應了一句話,人若走運黃土變金!

眼見著銀光跳躍著的養殖場豐收在望,於金香高興哇。她心裏早就打好了一個小九九,等這季水產品收獲了換成錢,她就投資幾十萬元,在海灘上建幾個養殖大棚,專養大鯪鮃。大鯪鮃是新從國外進口的魚種,肉嫩味鮮,長成後每公斤賣 300多元,好多人因為看得準、幹得早發了大財。至今想起來,於金香還責怪丈夫呢。當初,縣水產局的技術員找到於金香,請她投一部分資,一起開發大鯪鮃,按投資比例進行收益分成。於金香心裏當時就有些活動,可回家與丈夫一說,侯水亮死活不同意,並說我們的錢都是汗珠子摔八瓣換來的,砸到海水裏,萬一失敗了怎麼辦?隻為這,養殖大鯪鮃比人家慢了一拍,現在隻能看著人家發大財點票子,於金香心裏好不懊惱!好在機會還有,她心裏才稍稍得到一點寬慰。

於金香正在熱火朝天地忙著,忽然大船上有人嚷她接電話。她蹬上大船接過電話一聽,笑開了花的臉立馬僵住了。電話是海神廟村委打來的,告訴她,她的公公不小心從海神廟的樓頂上摔下來,鼻口竄血人事不省,已被送入鎮醫院,要她馬上回去。於金香的頭轟地一下大了,一時呆在那裏,任憑獵獵海風凶狠地嘶咬著瘦小的身板,她這才理會得到,金秋的海風是那樣無情、那樣冰冷刺骨。昨天出門時,老公公還叮囑她多穿些衣服,海上風硬啊。當時於金香還嫌公公嘮叨多事兒。“這……說走就走了?……”於金香的心一陣抽緊,眼窩一熱,淚水奔湧而出,公公往日的好處一古腦湧上心頭……

原來,於金香的丈夫侯水亮是外地倒插門“嫁”過來的,在老家他隻伴著一個老爹爹過生活,日子相當艱難。侯水亮不遠千裏來海神廟村打工,認識了於金香,並好上了。兩人結婚後,於金香疼苦遠方的公公一人在家,怪孤單的,便央侯水亮把公爹接了來,一起過。這樣做一箭雙雕,公爹生活有了依靠,侯水亮也少了一樁心事,把個父子倆感動得不知說啥才好。

年初,富餘起來的海神廟村要憑借傍山靠海的自然風光發展旅遊業,決定斥巨資重建在“文革”時被紅小將們砸爛了的海神廟。一切準備就緒,隻為請不到雕梁畫棟的好畫師而犯愁。這海神廟最早建於唐代,殿大廊曲,高聳入雲,氣勢宏偉。傳說為畫聖吳道子所畫,真個是天造神筆,丹青說話。以此,海神廟名播九州。現時要複原了,談何容易?怎知於金香的公爹侯勝卻毛遂自薦要畫海神廟,塑海神娘娘。一個老莊戶自吹自擂要上天,別說村委領導,即便一個鍋裏摸勺子的於金香夫妻也不信,他們從沒見爹畫過什麼呀。於是侯勝當場獻藝,略露了一小手,他筆下的海神娘娘、飛天、祥雲……都栩栩如生、熠熠生輝。事實麵前,村領導們都折服了,一手拍定,把海神廟做畫的任務交給了侯勝。

誰知一件好事辦砸了,就在海神廟即將竣工的當口,竟發生了意外。

一路上,於金香想象著過去的一切,更是淚雨紛飛。

二、禍不單行

於金香傍黑時分才趕到鎮醫院,一頭紮進急救室。但急救室裏沒有公爹,隻有一男一女兩個白大褂在打情罵俏,不時發出哄堂大笑。於金香急問女護士,這裏有沒有搶救過一個摔傷的老人。女護士看著這土裏土氣、一身魚腥味的女人,眼裏露出鄙夷的神色,又且這女人砸了她與男同事的好“買賣”,便沒好氣地說:“那老頭呀?早就‘太平’了。”女護士把“太平”喊得山響,差點把於金香震倒,她強壓住淚水向太平間跑去。

在太平間門口,於金香意外撞見了羅芳,雖是在陰暗的燈光下,但於金香還是發現,羅芳出落得更加水靈漂亮了,她驚訝地問:“你啥時回來的?”“嫂子……”羅芳一句嫂子喊出口,那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她指著煙霧繚繞的太平間,“快去看看……大叔。”

在太平間裏,一個幹瘦幹瘦的小老頭,蜷縮在冰涼的水泥台子上,混濁的兩眼直盯著黑糊糊的天花板。頭頂不遠處的地上放著一口鐵鍋,黃色的紙、香在鐵鍋裏閃著藍幽幽的光,越發顯得太平間陰森、恐怖。

於金香一頭撲倒在那具僵硬的屍體上,搶天呼地慟哭不止,那聲聲哀嚎揪人心哪。村領導和羅芳都上來拉扯,勸於金香節哀順便,可哪裏製止得住?

說起來話長,這侯勝雖說是於金香的公爹,但父女倆相處得一直不錯。平日裏,於金香忙著海上養殖,丈夫侯水亮忙著天南地北銷貨,家裏上小學的女兒星星和一大群雞鴨豬全由公爹帶,家務活也不輕呢。再說侯勝為人謙和中庸,凡事不自作主張,都請示著兒媳婦;而於金香是方圓有名的大孝女,把侯勝當親爹待,侍候老人有度得體,兩好湊一好,父女兩個從沒紅過臉,關係鐵著呐。感情至深,於金香哭公爹,那是從心底裏哭哇!

哭過一陣,於金香擦著淚問羅芳: “你侯大哥知道了嗎?他啥時回來?……看看他爹……”說著,她的眼淚又冒出來。羅芳道:“侯大哥回不來,他談成一個大買賣,要我回來組織貨源,他又去了深圳催貨款,這不我一回來就碰上大叔……”於金香的海產品大多銷往廣州,大前年她在廣州建水產品經銷處,需要能說會道的營銷員,公爹推薦了朋友的女兒羅芳,沒想到羅芳幹得真還不錯。聽羅芳說水亮回不來,於金香憤憤地罵:“個小財迷,隻管要錢,難道不要爹了?”羅芳道:“我給大哥去過電話,大哥聽大叔去了,也很難過,但他說王老板答應他這幾天給錢,這次耽誤了再就不好要了,他讓你代為處理大叔的後事。”於金香一時語塞。

侯勝是為村裏的事死的,他的後事自然由村裏操辦,於金香隻管哭爹和接受眾親朋的撫慰、追悼,省了不少事。但隻這樣,三天喪事下來,她還是覺得渾身散了架一般。

侯勝出殯的當天晚上,於金香送走了最後一幫來探望的老街舊鄰,簡單洗了要早睡。羅芳說:“大姐,星兒去了她姥家,你一個人在家孤單單的,我和你一起睡吧,做個伴兒,大叔剛走……”經羅芳一提醒,於金香的心“咯噔”跳了一下,公爹去後,身邊一直沒斷過人,她從沒怕過,乍一斷人,偌大一座二層樓,夜深人靜的真還有點怕人呢,過去侯勝一直睡在底樓呀。於金香感激地說:“妹子,你就和我一起睡吧。”

於金香和羅芳姐妹倆躺下後,又拉了一會家常,說著說著就睡了,她們實在乏透了。

也不知睡了多大時辰,於金香被一陣撕天裂地的哭聲驚醒,卻是羅芳緊緊地摟著枕頭哭。於金香一驚,“羅芳,你哭啥?”隻見羅芳杏眼圓睜怒道:“滾開,你這個克夫敗家的喪門星!我們老侯家人都要死在你的手上啊。”羅芳一腳把於金香踢下床。於金香忍著疼痛站起來,驚異地看著羅芳,“羅芳,你這是咋啦?我是你金香嫂子呀。”羅芳大喊道:“你這吸血鬼,我侯勝哪一點對不住你,你揪住我不放?就是到閻王爺那裏,我們也要評個公理。”這分明是侯勝的口氣嘛,怎麼公爹他顯靈了?想到這裏,於金香驀地跳起一身雞皮疙瘩,頭皮一麻一麻的。她哪見過這個呢?!

於金香正想著,不防被羅芳一把揪住了,又撕又咬,一下拽下一大把頭發。

把個於金香嚇得肝膽俱裂,她拚盡渾身力氣掙開來,沒顧上穿衣服,赤著腳板,披散著頭發,沒命地往外跑,一邊跑一邊喊:“鬧鬼啦、鬧鬼啦、鬧鬼了啊!……”

三、大仙捉鬼

經於金香一吆喝,一霎那,海神廟村人都知道於金香家鬧鬼,侯勝顯靈了,爭先恐後地奔來看稀罕。

看著黑壓壓的人群,羅芳越發來勁了,她高揚著一把雞毛撣子跑向人群,惡狠狠地喊:“你們都來我也不怕。打、打,打死你們!”見羅芳撲來,人群“啊呀!”尖叫一聲,“嘩”地一下像海水落潮般跑出街門。羅芳正在不分青紅皂白地鬧著,忽然響起一聲震耳欲聾地斷喝,“呔,小雜種,看你還敢鬧騰。”奇跡出現了,羅芳聽到這一聲喊竟扔了雞毛撣子,飛快地跑回臥室,用被子蒙住全身,顫抖不止,像是打擺子。人群又海水漲潮般地湧進來。

燈光下,大家才看清,喊那一嗓子的是老光棍“黑鍾馗”。黑鍾馗生得人高馬大、膀粗腰圓,一腮幫子黑鬃毛乍撒著氣死捉鬼的鍾馗。黑鍾馗坐到羅芳身邊,道:“怎麼了妹子?有哥哥在,不要怕。”羅芳一句話不吭,隻管死死地抓住被子,顫抖得好似篩糠。“來,讓哥哥瞧瞧。”黑鍾馗說著就要把熊掌般的大手插進被子裏。於金香見狀大喝道:“老黑你敢!”她是怕羅芳吃虧呀,黑鍾馗五十好幾了還沒嚐過女人滋味,一天價見了老母豬都想啃幾口。黑鍾馗的手哆嗦了一下,停住了。村主任偷偷拉了一把於金香,低聲道:“鬼怕惡人呢,看這架把叫黑鍾馗捉鬼算是找對人了,黑鍾馗好喝一口,你趕快炒幾個菜,我與他喝著酒在這裏熬一宿,壓壓宅子。”於金香就去了廚房。身後聽村主任說: “大家快回吧,快回吧,好好休息,明天各有各的事兒呢。”大家這才漸漸散去。

於金香置擺好酒菜,讓村主任和黑鍾馗喝著,急忙解下腰布子進臥室看羅芳。大事不好了,羅芳臉色紙白,已是氣息奄奄。於金香手忙腳亂地張羅村主任,村主任道:“不怕的。”他朝羅芳的人中狠狠掐了一掐,羅芳又醒轉過來。

於金香腳不沾地呼隆了一晚上,剛打了一個盹雞就叫了,她朦朦朧朧聽到街門外有人喊:“惡事啦,惡事啦,大惡呀,要死人呀……”就聽到天井裏腳步響,村主任打著酒嗝出去開了街門,“喊啥喊?誰要死?”一個生疏的聲音把握實足地回答道:“你不是這家主人,我不跟你講。”說著走進院子。這時,於金香迎了出去,見一個歪嘴斜眼的婆子走進來,看著自己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上下板牙咬得哢哢響。婆子徑直走入裏屋,進了於金香的臥室,發現床上

正迷糊著的羅芳,大喊道:“好呀,猴崽子跑到這裏害人,我看你哪裏逃。”說著撲上去,在羅芳身上又掐又捏的。於金香正要趕那婆子,卻被村主任拉住了, “看她要幹啥。”

卻說羅芳被婆子一拿捏就醒了,睜開眼猛地發現騎在自己身上一個凶神惡煞的婆子,哪有個不驚?一邊掙紮一邊哭著喊:“放開我,放開我……”婆子道:“個猴崽子,四處為非作歹,好容易抓到你,怎就放了?說你多少遍,要你好好修煉,可你就是不聽。”她張開手在羅芳頭上晃了幾圈,羅芳就停止了掙紮,綿羊一般溫順下來,一個勁央求:“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禍害人了……”婆子道:“饒了你也不難,須是要發個毒誓。”羅芳馬上道:“再作惡天打雷轟!”說罷,羅芳像是幹活乏極了歇下來,睡了回去。這時,婆子也已氣喘籲籲,滿頭熱氣騰騰。她閉上眼坐在那裏,兩手虛握著放在胸前,和尚打坐入定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