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漏雨的那間居室,已失去當年的格局。一位彭總身邊的工作人員和彭總的親屬,指著幾個方位說:“當年這裏是書架,放著書;這裏是長桌,放著書;這個長木板上,放著書……”

我思忖著說:“那麼說,這屋裏除去書,剩下的地方隻夠放一張床和一套桌椅了?”

“對,不過床頭和桌麵上也放著書!”

他們告訴我,老頭子一搬進這屋,就雄心勃勃地說:“我小時候沒錢念書,長大後沒功夫念書,現在好了,我總算有時間認真地念點書了!”

馬列主義經典著作,毛澤東選集,農藝學,文學作品……一頁頁、一本本地往下讀,別人沒起床,他書桌上的燈亮了;別人睡下了,他書桌上的燈光還沒熄。

讀得最多的,是有關“社會主義經濟問題”的著作。他發誓說:“弄不通這個題目我死不暝目。”有些專門問題弄不懂,他就不恥下問。這裏距中央黨校隻有幾裏路程,他常常夾了書上黨校去投師訪友,要求人家收他當讀書班的學員。黨校的老同誌們同意了,從此不管風多大雨多急,他沒有缺席過一次討論會。用密密的小字寫滿了一本又一本的心得筆記。

他不僅自己勤奮苦學,而且督促身邊的人學。對他們說:“你們跟我工作這些年很不容易,一直沒有好好學習的機會,現在有機會了,不能輕易放過呀!”他親自和黨校聯係,要求人家吸收這幾個人進文化班。他自己洗衣服,補鞋子,親手弄小鍋給晚歸的人熱飯吃,決不肯占用一點大家的學習時間。

他當然不滿足書本知識,每天抽出一定時間來作社會調查,用以和書上學到的互相印證。學了“農藝學”,他親自在院子裏開荒種田,接種果樹。為了模擬當地的耕種條件,他把衛生設備關上,自己積肥,曬糞。夏初,麥子成熟了。他量好地塊,稱準收獲的麥子,然後問左右鄰舍:“我一分地打了八十斤麥子,算豐收不算?”老農說:“一畝地合八百斤,大豐收了。”他又說:“我管理得不好,鳥吃蟲打損失了些,不然畝產一千斤可以吧?”老農說:“那算頂天了!”最後他斬釘截鐵地罵了一句說:“什麼畝產三萬斤,五萬斤,騙他娘的鬼!”

他理直氣壯!他有親自實踐的第一手材料。

老頭子,我多想看你在黎明前、掌燈後,一字字一句句寫下來的關於“社會主義經濟問題”的心得筆記!可是那些鬼魅們在害死你的同時,把這些字字珠玉的無價珍寶全毀了,連一個字也沒給我們留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