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糜子灘(3)(2 / 2)

媽媽或嫂子把洋芋塞進炕洞的火灰裏燒熟後,皮子黃脆,裏麵噴香沙軟,非常好吃。

那時我們去學校帶的晌午幹糧是麥子和黃豆推的炒麵,很少有饃饃。偶爾有兩個燒熟的熱洋芋,尤其在冬天,那便是對天天吃炒麵的一種改善了。

挖胡蘿卜時,我們跟著大人們撿拾翻出來的蘿卜,大些的放在一起,做過冬的菜。挑小的紅嫩光細的,隨手用胡蘿卜秧子擦幹淨,便脆脆地嚼起來。

園子裏種很少的包穀,短短的棒子,成熟早,顆粒圓圓的,專門煮著吃嫩棒子,啃起來特別香。現在的馬牙包穀棒子長,產量高,但煮吃嫩棒子,味道差遠了。

秋天,廊簷下掛了許多圓盤狀的蜂窩,大小不等。滿院子的窗戶紙上全是小洞眼,那紙都讓蜜蜂們銜去做了蜂窩。蜂窩全是六角形的格子,格子裏白色的蠟一樣的便是蜂蜜。

搗蜂窩吃蜜是要冒風險的。太陽紅時蜜蜂很厲害,是不敢惹的;下雨天,搗下蜂窩,蜜蜂的翅膀濕了便飛不起。常常顧了吃蜜,不知啥時從褲腿裏鑽進隻蜜蜂,腿肚子突然被蜇方才發現,趕忙脫掉褲子倒出來,忍著痛,嘴裏恨恨地喊著:我讓你叮!我讓你叮!用腳踩死那蜂方才罷休。

現在想起來,實在太不公平。吃了人家的蜜,害得人家窩毀蜂亡,自己被反擊了一下,便不得了,好像錯在蜜蜂似的。然而童年的我是不明白這一點的。

深春,在牲口棚的牆洞裏掏雀兒子。冬天下了大雪,掃開一塊空地,支起草篩扣麻雀。夏天的晌午,跳進渠裏耍水,渠裏不放水時,到閘窩子水坑裏摸小魚,還有看水賊浮水,聽蛤蟆鼓噪……

在我們家糜子灘的院子和園子裏,雖然隻生活了一年,搬回城後,最多也是假期裏去耍幾天。現在那院子和園子也早已不複存在,然而那無憂無慮的兒時鄉村生活,曾帶給我無比的快樂。或許正因為短暫,便更顯珍貴,更值得回味了。

2004年8月10日

蘇家灘

我家的老莊子是蘇家灘。

糜子灘東南臨河,西北靠山。全灘呈長橢圓形,依黃河流向,分上灘、頊灘和下灘三段。陳家擺在上灘頭上;金家莊子屬於壩灘,壩灘是全灘最寬闊的地帶;而蘇家灘及以下的村莊便是下灘了。

蘇家灘距金家莊子有二裏路的樣子,中間隔著一片田地。站在我家麥場東北的渠埂上,便能看到村口蘇家廟廟子的殿堂後牆,以及廟後麵的村舍和樹木。

蘇家是糜子灘老戶,我一直以為蘇家廟廟子是供奉先祖的家廟,還曾想去廟裏査詢祖上的來龍去脈。後來才知道不是家廟,而是龍王廟。人們叫蘇家廟,其實準確地說,是蘇家灘龍王廟。廟名叫刺梅灘翠雲山墨池龍王廟,問了鄉親也說不上這名字的來曆,隻知是糜子灘修建最早的廟宇。

這廟名讓我想起一個關於“青龍臥墨池”的民間傳說。

相傳為西王母鎮守昆侖山瑤池的小青龍,因耐不住寂寞而偷偷下山,變一青年公子來到曹州觀賞牡丹。卻見那裏因連年幹旱而一片荒涼,百姓生活十分艱難。善心的小青龍去東海請求老龍王賜雨救助,龍王不肯。無奈又回到曹州,恰見一棵百年紅牡丹即將枯死,更讓小青龍動了惻隱之心。他冒死回昆侖偷吸瑤池仙水,為曹州降了一場透雨。曹州的生靈得救了,小青龍因此獲罪。百年紅牡丹經仙水沐浴,變成一紅衣少女。為救小青龍,她飛到泰山墨池,將全身浸泡成黑色。美麗的紅牡丹變成了黑牡丹,將小青龍藏進花心,躲過了西王母的追殺。但由於西王母命人取來鬼怒澗惡水淋灑,使紅牡丹無法再成仙身。從此,曹州牡丹園裏多了一種名貴紫黑色牡丹:“青龍臥墨池”。

我不知道蘇家灘這座不大的廟宇與這美麗浪漫的民間傳說是否有關係,但就“刺梅灘翠雲山墨池龍王廟”這一長長的名稱本身就充滿了神秘的美感。我想它一定有著一段不尋常的來曆。

至於我們家族的情況,是在看過祖上留下的一本薄薄的家譜後才有所了解的。

蘇氏家譜,初修於清乾隆三十四年1768年有鄉賢顯達光祿寺署正潘紹堯、庠學生李光熙、選拔貢士王弼臣及進士楊生洽寫的四篇序文。其中王序有雲:“蘇氏隸靖籍未有譜。至五世孫生寶慮子姓之換而且疏也,思有以萃之。始謀諸族,因不祥其先世功德裏居,故不妄述以蹈虛誇之習。惟以隸籍靖遠諱淋者為始祖,循流溯源,誌其實也。”又雲:“蘇子少讀書,力穡懋遷,克自振拔而獨於宗法,誠敬以誌其實。不慕遙遙華胄,妄指為眉山餘峰,邢公一葉,滋後世無稽之惑者。蓋以性真不鑿,惟知尊祖敬宗,不使蘇氏後相視為路人,是其願也。”楊序曰:“蘇子生寶質美未學,事堂上色養不懈,處昆季恩義備至。又樂與薦紳先生遊,課子弟,尊師取友,冀以詩書光大門閭。”並有“餘叨西席,爰詢餘以人家所以有譜之意,且自慮族微之無可以譜焉”等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