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糜子灘(3)(1 / 2)

我曾在《父親的書架》一文裏簡略地寫過我們家的上房,寫到了上耳房隻開窗戶沒有門的特點。其實,我們的三間上房,也不同於我所見過的許多深門淺窗子的格式,而是廊簷伸出來,窗戶和門都深進去,前台沿有四根木柱子,兩明兩暗,暗的砌進了兩邊山牆碼頭的磚裏麵。這樣一來,遮在廊簷下的台子便很寬。夏天的晌午,門台窗戶下鋪上席子睡午覺,比屋裏炕上涼快多了。

大門在上房的側麵,門口向西南方開著。進了大門便是下耳房。大門是兩坡水的磚木結構,院內的一麵廊簷深,有兩根木柱撐著,很好看。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我去糜子灘看望母親,學著用水彩畫大門,不知何故沒有畫完。但畢竟留下了老院大門的大體樣子。

院內有一排東廂房,好像是五間,兩個房子,歸十爸家使用。靠上房這邊的三間十媽住,東南的兩間新姨住。

十爸是我六叔,是父親六兄弟中最小的。父親一輩同一個太爺的堂兄弟按大小排下來,父親是老五,六叔是老十。子侄們便把父親呼五爸,六叔呼十爸。十爸娶了大小兩房妻室。十媽姓楊,是祖母的娘家侄女;新姨娘家姓萬。

十媽隻生了兩個女兒,大女兒我沒見過,二女兒改存姐比我大兩三歲。十媽有個養子叫常智,屬蛇的,比我大一歲。常智瘦瘦的,也跟我們一起放驢,一起耍。我一九六二年由蘭州回到家鄉,才知道他在一九六〇年連病帶餓地死了。後來,嫁到西灘的改存姐一直照顧著十媽。

新姨有兩個兒子,老大常有,老二常信,都比我小好多,是我們堂兄弟中排行最小的老十六和老十七。那時常信剛會走路,常有領著他,在院子裏也跟我們一起耍。

東廂房後麵是後院,蓋了一排圍房:除了廚房、庫房外,東南角上還有磨房和牲口棚。有一個小後門通向外邊的打麥場。

麥場上靠圍房後牆一邊連著有五棵大杏樹。場西北邊和上房後牆一齊,緊挨著一條比較大的水渠,由前邊金家院後流過來,經過我家上房背後及麥場旁,流向莊外地裏。在麥場的邊角處,分出一條小支渠,順著場邊流向園子地。

院裏有兩麵房屋,西、南兩邊隻有院牆,牆外是園子地。出了院門,沿前牆是一條路,經過園子地,過了水渠橋,便上了村裏的通道。院外牆西南角有一個看園子的小園房子,也是我們經常玩耍的地方。

水渠旁栽了很多樹,最多的是白楊樹,還有柳樹和槐樹。樹上除了麻雀外,經常有三三兩兩的斑鶴子棲息鳴叫。

在我的印象裏,我們家院子和園子裏,一年四季都有好玩的和好吃的東西。

杏子青時就可以吃,從杏核還沒有硬殼時就開始吃。青杏子很酸,吃多了便要倒牙。樹上杏子結得特別繁,所以打青杏子吃,大人是不管的。

五棵杏樹中,杏子最好吃的是中間的一棵,粗樹身微微有點彎斜,上樹時很好爬。杏子皮還泛綠時,咬開杏肉便是黃色的,叫裏黃杏,越黃,酸味越淡,甜香味越濃。

為了吃杏子,我學會了爬樹。開始爬上粗樹幹,站在樹空裏摘杏子吃。看著樹梢上的黃亮杏子,便試著往高處爬,膽子越來越大。到後來還跟夥伴比著爬白楊樹,光著腳,手上吐些唾沫,一般是不會打滑的。下樹時,雙手抱住樹幹往下溜,衣服劃破,手臂擦破皮是常有的事。

杏子剛剛吃罷,園裏的紅果又能吃了。吃紅果時,我的上樹技術已經非常熟練。

紅果有些地方叫沙果,皮色紅黃相間,品優者甜中帶沙。蹴在樹杈上,選一個優質紅果,在衣襟上擦幾下,咬上一口,衛生是差了點,可那種沙甜鮮美的感覺,回味起來至今口中仍似有餘香一般。

紅果大量成熟時,酥木梨也能吃了。酥木梨最好吃時,便要過中秋節了。

園子裏也有大果子和老果子樹。蘭州人把大果子叫冬果,老果子叫軟兒梨。軟兒梨沒成熟時我們叫老果子或老香蛋,秋分下果子時香甜好吃了,我們便叫香水梨。

香水梨結得很繁,成熟前有被風刮落的,或專門搖下來的,生吃啃不動,放在鍋裏煮熟,酸甜酸甜也挺好吃。

香水梨摘下後,挑出沒有蟲眼和碰傷的整齊果子,擺上木板在庫房裏架起來,冬天便變成赭黑色,凍得硬硬的跟石頭一樣。放到春節時,用大碗或盤子盛著,放在暖和的屋裏,自然解凍後,香甜綿軟,極是好吃。若等不及,可加入冷水,將冰析出果皮外,能較快消融軟化;熱水是千萬不可用的。自然消融在碗裏的果汁喝起來美不可言,非人工所造果汁飲料可望其項背!

大門外麵有一架葡萄,由於低矮,大小娃娃都夠得著,便大部分酸時就進了我們的肚腹。到了八月十五前采摘時,已剩下不多幾串了。

我們家園子裏的果子,除了自家吃,便是招待客人和送親戚朋友。是否賣給果販子,我沒有一點印象。

除了果樹,園子地裏也種些菜蔬雜糧。至今有印象的是洋芋和胡蘿卜,還有包穀棒子。

洋芋是“五月揣”,成熟得早,農曆五月即可食用。選開花早秧子老氣的先揣著吃菜,到最後成熟時,用鐵鍁翻起根來撿拾。在土裏拾洋芋,對我們來講是很有趣的勞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