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抬水的時候,我也去井沿上玩。最常去的是村東井沿上,去鐵匠鋪看打鐵。開春農忙前鐵匠鋪打鋤頭、打犁鏵;夏收農忙前打鐮刀;冬天農閑時便給牲口釘掌。
鐵匠任三爺,膚色黝黑;年輕的助手張海身體很結實。他們都係著厚厚的老布圍裙。當任三爺左手拿一把長柄鐵鉗,夾著一條鐵塊塞進爐火時,張海便拉動了風箱,隨著呼呼的風箱聲,爐子裏的炭火躥起了火焰,越燒越旺。鐵塊被翻來轉去地燒成紅白透亮時,任三爺便將它抽出來停在旁邊的鐵姑上夾穩放實。這時候助手早已停了風箱,雙手握起長柄大鐵錘。鐵匠先用右手握著的小鐵錘在鐵塊上敲打幾下,張海便高高掄起大鐵錘,砸向那紅紅的鐵塊,於是鐵匠鋪裏便響起“叮當、叮當”一大一小的打鐵聲。那條原本長方形的紅色鐵塊,在錘打中開始變形。隨著任三爺左手鐵鉗的翻動調整,鐵塊便逐漸變成一把鐵鏟或一把鋤頭的形狀。這中間顏色一旦變黑,便又一次放進爐裏燒紅,接著再敲打,直到打造完畢。
當器物將打成時,鐵匠便很開心,往往在大錘中間敲兩次小錘,錘聲便“叮當、叮當當,叮當、叮當當”地有了節奏變化,聽起來更為經鏘悅耳。鐵器打造好,任三爺便夾著它放入牆旁的一個水盆裏,那水吱啦啦地響起來,被煉得直泛泡。鐵匠說:這叫淬火。打鐵的整個過程伴著“呼呼”的風箱聲,“叮當、叮當當”的敲擊聲,還有“吱啦”的淬火聲,對於童年的我和夥伴們就如同戲法、音樂般的美妙。如果給牲口釘掌,又更是一番景況了。
正是有了鐵匠鋪,村東井沿回憶起來才十分有趣。當然,井沿上李家園子裏,有一棵一枝結酥木梨,一枝結長把梨,還有一枝墜滿了吊蛋子的大梨樹,也給我留下了記憶。
南村口的井沿上二表姐夫叫金仲彥,是糜灘小學的美術老師。他是我們灘上很有名氣的鄉村畫家。二表姐是二舅的女兒,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到蘭州學裁縫時曾在我們家住過。
我們抬水時,二表姐看見了便叫我們到家裏耍,表姐的兩個女兒比我小幾歲,莧了我叫表叔爸。有時也跟著我們玩。
上井沿把我叫表叔爸的還有一個高個子大人,瘦瘦的。是一家遠親,輩分低,鄉村人慈實,見了我總要問一聲:碎表叔爸。看著他高高的個頭,我便覺著有些不好意思。
我和大侄子常常經過上井沿去村外玩耍。有一次在快到大堡子的路邊拾了一隻花貓娃一黃色,虎斑。那隻貓娃子還小,捉它時很乖。在路上耍了好一會兒,並沒有人來尋找,我們便把貓娃抱回了家,一直養著。
第二年夏天,我隨母親返回城裏時,大哥一家留在了糜子灘。我把花貓留給了大侄子,它已經會捉老鼠了。
現在,黃河水小了,泥沙也沒那時多了,但卻有了工業汙染,更不好飲用了。糜子灘家家都有了手壓式抽水裝置,同樣是地下水,一壓一起,水便很快順著鐵管流出來了,跟自來水一樣方便。
時過境遷,金家莊子那兩口老井早已不存在,井沿也沒有了。周圍的人家和房屋也都變了樣子。惟其如此,留在我記憶中的井沿和井沿上的一切便更感親切了。
2004年8月5日
壩灘廟小學
一九四九年秋季開學,我轉到糜灘小學,上了二年級。糜灘小學是父親最早回縣創辦的一所鄉村小學。初建於一九三三年,到四九年已頗具規模了。是當時糜子灘唯一的一所六年製完全小學。因學校建在位於糜子灘中段的壩灘廟址上,所以糜灘人習慣於叫壩灘廟小學。
壩灘廟小學跟我家所在的金家莊子一東一西’相距不到二裏路。
秋天開學時,地裏的高粱、包穀已經長髙了。栽在水渠兩旁高高的白楊樹和學校周邊蔥鬱的槐樹柳樹連成了一片,屋舍都被遮掩住了。出了村莊,跨過一條南北方向的大路和旁邊的水渠,沿地埂彎來拐去地走一段,穿過一片高粱地,再過一道水渠,才能看見隱蔽在樹木後麵的學校西院牆。
到了冬天,地裏的莊稼早已剃割幹淨,樹葉也落光了,眼界一下子變寬了。出了金家莊子,站在村東井沿旁邊的大路上朝東南望去,透過樹木光禿禿的枝丫,便能清清楚楚地看見學校西院牆,以及校院西側麵的整體輪廓。這才突然發現:學校離我們村莊原來是很近的。
壩灘廟小學西院牆外邊有兩個大魚塘,是我們每天上學的必經之地。聽說是父親辦學初就開挖的,還在塘裏試種過荷花,可惜沒能成功。我上學時池塘邊隻有些蘆葦之類的水草,也不是很多。塘水清幽幽地泛著綠色,有很多樹的倒影。
每天吃過晌午飯去學校,快到魚塘邊我們便放輕腳步,盡量避免弄出響聲來,就能看見有不少魚露出脊背在水麵上遊。魚的身體清晰可見,大多是青色,也有紅色的,最大的有一尺多長。池塘裏到處有嘩啦啦的輕微的水聲,水麵上漾著魚兒遊動時帶起的漣漪。突然間還會有一尾兩尾魚兒躍出水麵,能有半尺多高,很是好看。這中間若誰不小心弄出點響聲來,魚兒們便一下子沒了蹤影,塘麵上又恢複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