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的記憶
我們老家叫糜子灘,又稱糜灘,位於黃河北岸,與縣城隔河相望。我們家在糜子灘金家莊子有一院房子,我出生時尚未蓋成。當時,母親和三哥四哥還有姐姐都借住在金家姨家。所以確切地講,我是出生在糜子灘金家莊子的金家院裏。時間是一九四二年的十月五日,農曆壬午年八月二十六。
金家姨父排行老六,我們叫六姨父,是位勤勞苦行、過家精細的莊稼人。表兄金生琰先是在糜灘小學教書,父親創辦縣中學時,他被聘去總務處工作。父親當時就發現了他理財的才能。果然,後來他在縣供銷社工作時,曾主管財務多年。表兄和二哥宰瀛是摯友。我們兄弟都和他相熟。
我生在金家院裏,開始自己並不清楚。是從城裏搬家回糜子灘後,才慢慢聽說了的。
一九四九年夏天,賦閑在家的父親患了風濕性心髒病,人秋,病情更加沉重。當時時局動蕩,縣城裏人心浮動,社會混亂。為了讓父親有個比較安靜的治病環境,我們家便搬回了糜子灘。城裏隻留下在女子小學教書的二嫂和她的孩子。
那次搬家的許多細節已經想不起來,但我跟母親坐著馬車過河的印象卻一直沒有忘記。
記得那是輛膠皮軲轆大馬車,是舅舅家的車。趕車人是誰已經不記得了,印象裏套著三匹大牲口。車上裝了許多行李,我們坐在背包上,四周捆綁著一些箱箱櫃櫃之類的家具。
馬車經過東街,出了東城門,然後沿著大路向東北方向走。那時候,縣城的街道全是土路;出了城,鄉村道路更是坑坑窩窩的,十分顛簸。趕車人坐在前麵左轅條基部的車沿上,兩條腿吊在轅條旁。他右手舉著長長的趕馬鞭子,隨著手臂的揮動,拴在紅柳鞭杆上的皮鞭繩在空中擺動,鞭鞘兒不時從拉梢子的兩匹牲口頭頂上盤旋飄過,但並不輕易落下來。牲口們在車夫的吆喝聲中,或左或右,或緊或慢地拉著車前進。
一路上經過許多村舍和田野,還過了一個沙河。沙河是一個大溝壕,下坡時,車上坐的人都下來步行。
車夫早已跳下了車,他一邊用手緊緊拽住(刮木(閘)繩),一邊“噢!噢!”地吆喝著停止前進的口令。那駕轅的馬便蹬住四蹄,身體向後坐靠著,伴著刮木跟車軸摩擦發出的“吱吱”聲,一下一下地換著蹄子,讓車慢慢向坡下溜;兩個套捎子的牲口也放慢步子,套繩鬆鬆地,隨著車往下走。
過了沙河,該上大坡了,下坡後上車的幾個人又跳了下去跟著走。唯我和母親沒有下車,隻是按照車夫的吩咐,往車前麵挪了挪,說是上坡車頭要重些。
“嗷嗷,籲籲!”
“喟!嗎!喟俅!”
趕車人大聲吆喝,長鞭鞘疾速飛旋,牲口們便拚力牽拉。若有哪匹稍有鬆懈,隨著“啪”的一聲,那畜生的耳朵早已挨了一鞭,再也不敢怠慢。拉上坡時,牲口們全都打著響鼻、喘著粗氣。車停到平處,等大夥爬上車後,車夫便也跨上他的位置,鞭子一揮,馬車又向渡口進發了。
過河的渡口地名叫乩〔方言讀匕幻肚子。有一條很大的雙槳木船泊在岸邊,好多人等在那裏。先是卸下牲口,大家將馬車連拉帶推地弄上船中間的船板上,接著便把牲口吆進船艙。其中的一匹驢騾子有點怯水,前邊牽著,後邊趕打著,好半天才鼓足勇氣跳下了艙。
過了黃河,便是糜子灘的三道灣。有大路直通金家莊子。
搬家的前幾年,金家莊子的房子就羞好了。是我十爸照看施工的。蘇家是糜子灘老戶,蘇家灘是我們的老莊子。我始終不清楚父親不把房子蓋到蘇家灘,卻在金家莊子安家的原因。不過我想,其中一定有他的道理。
住到金家莊子後,一天聽母親和金家六姨說起生我時的情況,才知道了我是出生在金家院裏的。
過了我家門前園子地,便是金家的院牆。金生琰表兄的兩個女兒跟大侄子彥錦、侄女彥淑兄妹年齡相仿,金家表嫂和大嫂又是表姊妹。金家的倆姐妹便常常來我們家玩,我和侄子、侄女有時也去金家院裏耍。
原本出生在金家莊子的我,搬回糜子灘後,雖然隻住了一年,卻讓我實實在在地當了一回糜子灘娃。在我的童年經曆中,留下了許多難以忘懷的人和事,即便是過眼煙雲,回味起來,依然是美好的。
那次搬家乘坐過的馬車、木船,途中的村舍、田野、樹木,還有渡口河灘裏的各色卵石、麵麵的細沙子,也都留在了我的記憶中。
2004年8月29日
“老疙瘩”
我有四個哥哥。常娟姐姐是郭家姨的女兒。郭家姨是母親的妹妹,生下常娟姐姐不久就去世了。常娟姐便自小由母親拉養,母親將她視作自己親生女兒一
母親生我時四十三歲了,雖然有了常娟姐,但母親仍然盼望我這個老生胎能是個女兒。母親想,自己老了,兒子雖好,畢竟粗枝大葉,難如有個小女兒在身邊知疼知熱的貼心。母親的想法乃人之常情。
我是後半夜出生的。聽四哥講,晚上他們睡時家裏並沒啥動靜,天亮醒來看見母親住的屋子門簾上掛了一條紅布綹綹,不時有嬰兒啼哭聲,是我來到了人世間。
母親想個女兒,卻生了個小兒子。依照我們家鄉的習俗,對年齡大的女人生的最後一胎子女,親戚朋友便昵稱“老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