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母親的“老疙瘩”。雖然不是母親企盼的女兒,但仍然是母親的心頭肉,是她的“寶貝疙瘩”。
母親身體弱,年紀又大了,奶水本來就少,但我長到三四歲,還常常吊在母親懷裏咂空奶頭。哥哥們,還有常來家的親戚便用手指頭劃著臉蛋羞我,慢慢地我便不再要奶頭吃了。
母親信佛,雖然沒有上過學,卻能一字不漏地背誦好幾種佛經。她有著慈悲為懷的佛心。在我的眼裏,母親是最善良最富愛心的人。母親疼愛我們兄弟姊妹,更疼愛我這個“老疙瘩”。但在是非麵前,她卻從不無原則地溺愛子女。即便是我這個“老疙瘩”,如果做錯了事,母親也要責備的;真生氣了,甚至也用巴掌打我屁股。但我從來也沒有怕過母親,因為這所有的一切從母親那裏出來,便都充滿了愛。
小時候,我是母親的“尾巴”。母親無論走親訪友,還是去廟裏拜佛,總是領著我。
在糜子灘的那一年中,母親帶我去得最多的是舅舅家。
舅舅家在糜子灘宋家莊子。由金家莊子出發,經過大堡子繼續往上走,是馬家莊子。馬家莊子東邊水渠上有一個石板橋,我們從橋上過去向東南斜著走去,田裏開闊時,便能看到宋家莊子和舅舅家上房的後牆,還有院宅周邊的樹。
舅舅家有個兩坡水土磚結構的街門洞,一走進大門洞,耳房連著的北上房裏便傳出了大舅的咳喘聲。母親便急忙走進上房,到左邊的木格間裏去問候大舅。大舅比大姨和母親都大,母親管大舅叫哥哥,大舅有慢性氣管炎,咳起來很怕人。有時候臉掙得通紅,氣都上不來,母親便急忙爬上炕扶著大舅,用手在背上輕輕地拍揉,好不容易咳出些痰來,便能稍稍緩解一會兒。喉嚨裏依然有輕微的噝噝聲。
我很小的時候,外爺和姥姥巳經不在世了。後來我得到姥姥晚年的一張照片,形象很模糊,可能是翻拍不太清楚的小照片再放大的效果。仔細看去,母親還是有些像姥姥。父母都不在了,母親姊妹(方言用法:包括兄弟姐妹)們是很連心的。
二舅住在東房裏,走路身板挺得直直的,話不太多。二妗子快人快語,嗓門也高。她熱情爽朗,最愛開玩笑。有時也跟母親說些你們城裏人如何的話,母親總是淡淡地笑著。
碎舅和碎妗子住在西房裏,屋內陳設簡單,家境比較貧寒。碎舅臉型圓圓的,跟母親很像,隻是老了後臉上皺紋特別多。
舅舅家最讓我感興趣的是街門前邊的場院。那些草垛周圍,是我和年齡相仿的幾個表兄妹,還有表侄、表侄女們玩耍的地方。
每次去舅舅家,不論住幾天,母親總要帶我去看望臼外爺。(臼:方言,小的意思。)臼外爺家在李家擺上,會看病,人稱棟老爺,是母親的小叔父。有時候,母親也帶我去四姥姥和五姥姥家,她們是母親的娘家堂嬸子。
無論走到哪一家,大家都對母親很尊重和關心,對我這個母親的“老疙瘩”疼愛備至,總要找些好吃好玩的塞到我手裏。
在我的記憶裏,母親帶我去的親戚家有窮有富,其中有住在東城牆旱台上一個破窯洞裏的孤老婆子,我也叫她姨。母親曾多次帶我去過那裏。
母親還常常將一些舊衣物分送給家道艱難的親友。母親不勢利、不嫌窮愛富的廣博胸懷,從小便給我們兄弟做著潛移默化的無言教育。
或許是“老疙瘩”的緣故吧,我從小便依戀母親。曾經有兩次人生的變動機會,由於舍不得遠離母親而被我放棄了。這無疑也屬於一種遺憾。
記得是小學五年級的寒假裏,我第一次去省城蘭州看望父親,在父親的機關裏住了些日子。父親打算將我留在身邊,轉到他們機關隔壁的山字石小學讀書。由於想念母親,春節前我還是執意回到了靖遠。
還有一次是初中畢業時,西安美院附中在蘭州設招生考點,我和同班同學王正信相約一起報考。後來蘭州的考點改到了寶雞,王正信約我去寶雞時,我因舍不得遠離母親而沒有去考。
母親是一九五九年夏秋之際回到家鄉的。我是一九六二年五月從蘭州七裏河房管所辭職回鄉的。除了這三年外,從我出生到母親去世,可以說我再也沒有長期離開過母親。我這個“老疙瘩”,在母親的懷抱和膝下幸福地度過童年和少年時代。餓了有母親,冷了有母親,生病了也有母親無微不至的關懷。母親給了我太多太多,可當我長大成人後,麵對年邁病弱的母親,卻無力給她更多的快樂和幫助。每念及此,便欷戯不已,徒自感歎人生的尷尬與無奈。
母愛是偉大而無私的,母愛的天高地厚是子女無論如何也難以報答的。
2004年7月31日
狗娃、碎狗娃、鴿子
狗娃是我在金家莊子一年裏最要好的小夥伴之一。碎狗娃是他弟弟。(碎:方言,小的意思。)
狗娃家很窮。狗娃經常穿著破舊的褲褂。碎狗娃小,天熱的時候,常常隻穿一件短褂,精屁股跟在我們後邊耍。
從我們家園子地旁邊的水渠過去,正好是村道的拐彎處,向東可達貫通糜子灘的南北大路;向南出村後有一條通往大堡子村的田間小路。狗娃家就在村道拐彎處的北邊。他們家沒有院牆,北麵和東麵有房子,是簡陋的土坯房。房基比周圍的田地高出許多,光光的土院子,和周邊人家有一定距離。我的記憶裏,房子四周的樹木也不多。無論狗娃大和他碎爸鍘草喂驢,還是狗娃媽擋雞喂豬,老遠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最讓我感興趣的是狗娃和他碎爸在院裏放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