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糜子灘(1)(3 / 3)

狗娃家養了一群鴿子。每天太陽一冒花,鴿子便開始放飛,它們一圈又一圈地在村莊的上空盤旋飛翔,鴿哨的聲音忽遠忽近、時緊時慢地回響著。飛累了,便落回他們家房頂上歇息。

鴿子裏有黑頭、花花,純白的叫串子,淡青色的叫瓦灰,頭上有一撮長羽毛的叫鳳頭,腿腳被羽毛覆蓋的叫毛爪兒。鳳頭毛爪兒最是好看。

我跟母親說:“咱們也養一對鴿子吧!”母親對我講:若要窮,按毛蟲。那些東西是耍不得的。父親便告誡我從小要學著走正道,不能玩物喪誌。

最初,我和大侄子還有鄰居金家的一個夥伴一起去叫狗娃出來耍。正趕上狗娃在院裏幫他媽幹活。我們便在他們家屋後麵不太遠的一塊草地裏玩耍,跟他們家隔著一大塊莊稼地。草叢中隨時可以捕捉到螞蚱和綠蚱猛。我們管綠蚱蜢叫青草騾子。到渠沿上抓一些泥糊住它的眼睛,放回地上,它便不住地繞圈子走,活像麥場上打碾時的騾子。玩了半天,還不見狗娃出來,我們便大聲喊他。狗娃從山牆側麵出來朝我們一邊繞手一邊應聲。隻聽他媽說:“咋!活還沒完就想非分(方言,指玩、鬧)去了!”嗓門很高。狗娃便乖乖地回了院子。

狗娃媽既勤快又手巧,是村裏出了名的紮花能手。我們三個人爬到一個高地埂後邊,對著狗娃家的院子齊聲喊唱起來:

“狗娃媽哎會紮花,紮個葫蘆抱金爪。

狗娃媽哎會紮花,紮的牡丹俊又大。

“你們再唱我媽,我不和你們耍了!”狗娃突然跑到山牆邊大聲喊。我們便不再唱了。

後來,我和狗娃耍熟了,成了好朋友,便常常去他們家看鴿子。狗娃媽也讓狗娃、碎狗娃跟我和侄子雲霞結伴去放驢。有時她還從炕洞裏掏出剛燒熟的熱洋芋給我們分著吃。狗娃家姓石,狗娃的學名叫石中興。

困難時期,母親回到家鄉,先在城裏三哥家住,後來又去糜子灘大哥家住。那個暑期我由蘭州回家看望母親。聽侄子們講石中興是生產隊長。

“文革”中,三哥和我的家屬都被下放農村。先是三哥家回到金家莊子落了戶。後來我也曾去金家莊子聯係過。當時石中興是大隊主任,二侄子明霞把他請到家裏和我見了麵,他很熱情,表示歡迎我的家屬回來。聽明霞講,他當隊幹部,對我們家一直比較關照。

去年大侄子來白銀看我。說起石中興,雲霞告訴我他已經因病去世了。我聽後有點愕然。算起來他比我大兩歲,剛剛過了花甲之年,就早早走了。不由得想到了“人生苦短”的說法。也勾起了我對兒時跟狗娃兄弟玩耍的記憶,想起了他們家的鴿子,還有鴿子飛翔時的鴿哨聲。

2004年7月17日

井沿

糜子灘的莊稼地澆灌的是黃河水。有一條貫通全灘的大水渠,渠口開在上遊獨石村外的山旁邊,流經碾子灣,鑽過山嘴子石峽,便到了糜子灘的樊家擺。然後沿陳家擺、李家擺、王家擺流向下灘,一路分出支渠灌溉灘裏的各處田地。村前莊後到處有水渠經過。

黃河水大時,泥沙俱下,渾濁的渠水要澄清後方可飲用。每天清晨,家家都要用水桶把缸擔滿,放進砸末的苦杏核或白礬,用長擀麵杖把一缸的水攪得旋起來,不大一會兒,那渾黃色的水便漸漸地澄清了。水快用完時,必須把缸底的泥沙衝倒幹淨,方可再放新水。

渠水流經村舍時,常常看到婦女們在渠旁淘菜洗衣。盛夏天熱時,娃娃們光著身子在渠裏撲騰著耍水。到了下午,渠水不幹淨,廚房裏實在沒了水,便去井沿上打水,沒人再圖渠水近便了。

冬天,河水小了,渠口進不了水,渠就幹涸了。人畜飲用便全靠井水,糜子灘村村都有水井。靠著大河,地下水位高,水井一般都比較淺,最深的也不過六七尺。不用安轆轤,都是手抓著繩用羊皮兜子往上吊水。

金家莊子有兩口水井,井口四周是用大青石砌的井台,被水衝洗得幹淨光溜。我們習慣把井台叫井沿,把水井周圍叫井沿上。村東口井沿附近住著任三爺,他家是鐵匠,院外有個鐵匠鋪,人們便叫井沿上鐵匠鋪。南村口屬於上村,井沿四周大多是金姓,二表姐夫家也在那裏,我們便叫上井沿上金家二姐夫。

兩個井沿離我們家遠近差不多,我們抬水,有時去村東井沿,有時去村南井沿。到了井沿上,我總愛彎下腰向井裏看,青石砌的井壁方中帶圓,水溜光滑的。井底的水清亮清亮的,像一麵水銀鏡子,能照出人的影子來。哥哥把羊皮兜子放下去時,那鏡子和裏邊的影子便被擊得破碎,濺起碎銀似的水花。

冬天,兜子裏溢出的水在井沿上結成了冰,若不及時清理,很容易滑倒人。我去抬水時哥哥姐姐是不讓我上井台的。他們跟我抬水時,我個子低,力氣小,總走在前邊。他們把抬水杠子的一大半讓在水桶前邊,我便能抬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