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那種版本的美術史國內僅有兩部,未知確否?
我最後一次見寧裏先生是在他家中。當時他家住西關附近的一個巷道,院子裏東向的平房,玻璃窗戶很豁亮,房子也不小。他在四川的女兒來蘭州和他一起生活,她女兒長得嬌小玲瓏。寧裏老師給女兒鐫刻了一個浮雕胸像,掛在室內的一個柱子上,肖似而傳神。南邊牆壁上連著掛了三個裝在鏡框裏的大獎狀:一個是前邊寫到的油畫,是個二等獎;一個是版畫,若記憶沒錯的話,是三等獎;第三個是雕塑作品,獲一等獎。除了油畫,名字都不記得了。獎狀是西南軍區頒發的,下邊印了鄧小平、賀龍的手書簽名。
最初隻知道寧裏先生是搞版畫的,見過那期《解放軍文藝》後,知道他還是油畫家。沒想到他還會雕塑,且水平不低,還得過創作一等獎。
當時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了他的連環畫《草原醫生》,我們想請他送我們一本,親筆簽名留作紀念。他說手頭已經沒有了,張掖路美術書店還有,讓我們去買了他給我們簽名。我們卻誤解了他,以為他小看我們:自己買回來再請他簽名送給我們還有啥意義。由於年輕時這種虛榮而膚淺的可笑想法,使我失去了存留一本寧裏先生在逆境裏創作出版的連環畫冊的機緣。那還是我在七裏河當房管員時的事情,是同陳洪坤一起去的。不久我便回了家鄉,從此再也沒有了寧裏先生的信息。
前些年我曾向龔成瑾打聽過寧裏先生的情況,他聽說先生回到了山東煙台,搞了個很大的裝潢設計公司,事業很成功。後來又聽說不是煙台,而是先到四川,然後又去了西藏。到底哪個更可信,便不得而知了。
2004年11月10日
三處住所
參山字石北街三號
一九五五年,我和母親初到蘭州時,住進山字石北街三號。
那是一個前後兩進的大院子。門口有兩個青磚方門柱,左右柱頂各有一個門燈,白色的球形燈罩。右邊門柱上掛著一個白底黑字的長木牌,寫著“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甘肅分部籌備委員會”。這便是父親工作的機關,父親是籌備委員之一,大家都稱他蘇委員。
我們家住在前院左側一個很小的院子裏,兩間有隔牆的住室和一個小灶間。雖然不大,卻也夠用了。
民革機關設在後邊院子裏,有會議室、辦公室和圖書室。父親自己有一個辦公兼宿舍的房間,裏麵支了張寬寬的床,父親大部分時間都住在辦公室裏。一九五三年寒假,我第一次到蘭州時便睡在父親的那張大床上。父親晚上若開會,便把我一個留在房間裏。院子裏很靜,一開始,還真有點怕,我鑽進被窩裏一直等父親回來,心裏老是發愧。慢慢地便習慣了,加上父親從他們圖書室借來了好多本《格林童話》,晚上我躺著看書,看著看著便同童話裏的王子和公主一起進人夢鄉。
圖書室的管理員姓蔣,個兒不高,待人謙和,我叫他蔣伯伯。他有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兒子,有時跟他父親來機關圖書室看書,我們便相識了。我考上二中的同一年,他考上了師大附中。他聰明又肯用功,成績特別優秀。我在蔣伯伯處見過他的學生手冊,各門功課全是五分。如果幸運的話,應該是個人才。不知他這幾十年過得可好!
民革機關大院的旁邊緊連著山字石小學,是北街一號。學校西邊是省政府的東圍牆,很高很高,牆裏正在蓋樓房,晚上收工後,腳手架上一直亮著燈光。圍牆下是一條窄窄的巷道,叫箭道巷,直通到大街上,是我上下學最近也最常走的路。
箭道巷西邊靠裏大部是省政府的高牆,快出巷口的一段有幾家街門和不大的一些院落。東麵有一條通山字石中街的巷道,還有街門,和不多幾家小鋪麵。有賣大餅的,賣香煙雜貨的;巷子中還有一家專賣酵麵蒸饃,麵發酵不太厲害,蒸時不放堿,吃起來帶點酸味。母親叫我專門去買過,說父親喜歡吃。
箭道巷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冬天晚自習後,由大街突然進人巷道,又窄又長,走不到頭似的。晚上行人很少,我總是提心吊膽地走這段路。木電線杆上的路燈射出黃白色的光,在昏暗的夜色裏閃爍著暖意。每過一個路燈,我便看著自己的影於在地麵上逐漸拖長變淡;淡到沒有了時,又會在身後出現,先是模糊的,長長的,逐漸清晰短促起來,直到完全和我重疊,便又到了另一盞路燈的下麵。每走到街門道和小巷口,以及燈光照不到的黑暗處,我便心裏發毛,唯恐有異物突然出現。若碰見遠處過來行人,我還故意加重腳步給自己壯膽。當然,日子一久,便沒有最初那樣緊張了,也少了那種走不到頭的漫長感覺。出了箭道巷,大街對麵是黃家園北口。那裏有好幾家小餐館,我和瀛兄曾在門口有高台階的那家吃過清蒸魚。巷口右邊有一家賣醬牛肉的窗口,盤子裏擺放著醬色的牛肉疙瘩,刀板上有一塊切開的牛肉,露出黃亮亮的牛筋和醬紅色的肉,看上去十分誘人。母親讓我給家裏買時,賣肉人總是切成薄薄的醬牛肉片,用幹淨的紙包起來。態度非常和氣周到。